21世纪真的是生物的世纪。

(相关资料图)

但更是生物科技引发道德观崩塌，而后又重塑的世纪。

相比于体外培育技术的极低成本技术跨越，本世纪的其他技术成就，都像是银版摄影术发明后的颜料配方更新。

有点意义，但不大。

2070年，随着全球新一轮经济周期临近拐点，一大批出生在本世纪00年后前后的人进入了自己的生命末期。

这一代人经历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繁荣，数字技术的蓬勃发展让人与人的沟通距离从未如此贴近，新工业和国际商贸螺旋式的进步，也让他们成为了去过最多地方的一代人。

在他们刚刚成为青壮年时就凸显的老龄化问题，到了他们老去的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技术的再次革命式进步，让社会体系、产业结构，包括最重要的道德价值体系，都发生了巨变。

得益于体外培育技术和配套法律政策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老去的90、00后中没有选择生育的一大部分人，不再是社会问题，而是成了产业。

一项面向夕阳人的，朝阳产业。

有一系列成熟合法的产业机构，专注服务这些积累了几十年财富但又没有后代的他们。

渗透全社会的数字化建设革新了整个养老丧葬行业，人们早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孩子，而在养老院中被虐待。

更何况道经历了最丰富德价值观念变革的他们，普遍会在良好的社会医疗保障下，选择在自己无法自理彻底成为任人摆弄的物理状态前，体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严格且成熟的自杀，也已经全球合法化快二十年了。

让人毫不意外的是，推动这项共识立法的完全不是道德家们的辩论，而是数字基建的大成，更是体外培育技术的突破。

其成本之低，让人类在匹配了新的道德观和法律后，永远不再为人口下降这件事操心了。

后者，远比技术的更新要慢得多。

从社会化养老阶，到下葬入土，健全的夕阳服务产业每年都在刷新自己在全球GDP中的占比。

尽头公司，就是这样一家服务“尽头”的公司，只专注于每个人的“最后一步”。

“帮你画下完美的句号——尽头公司”

只不过创始人恐怕也没预料到，未来可以服务的，远远不只是将死的老人。

穿过一堆举着透明显示卷轴在大声抗议破坏空气和海洋环境的人，林木抬起有些僵硬的颈椎，看向了头顶的3D广告屏。

“帮你画下完美的句号——尽头公司”

在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句“应该是’你们‘才对”，林木抱紧了怀里的木盒，还算步履稳健的走进了这栋摆满了绿色植物的大厦。

目之所及的墙壁上，铺满了各色错落的植物和花卉，包括天花板和立柱。一层无缝的高强度玻璃将它们和大厅空间隔开了两米左右，像是给所有的墙面贴上了带隔层的膜，羽毛格外鲜艳的鸟儿和昆虫在这层空间里惬意的舒展着。

整个尽头公司的大厅，就像是一个被刻意添加了多彩油墨的植物园，浓烈到化不开。

“下午好，李先生。”

等候多时的客户经理带着热情的微笑快步向林木走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林木看着她微微前倾打招呼的姿势和那一身点缀红色和金色细节的职业西装，还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经常光顾的海底捞服务员。

这次，是真的要和所有的烦恼说拜拜了。

坐在独立的会客室里，林木将怀里一直抱着的木盒放在桌子上，说道：“任经理，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很唐突，这是我太太的……”

“我明白的李先生”，任经理保持着微笑熟练地点了办工作一侧的触摸按钮，一块木板从看似无缝的桌面上下凹了一块，“您可以将您太太放在这里，这是我们办公室的风水眼位，AI大师专门算过的。”

林木在惊呆中，机械地将自己老伴的骨灰盒放在了那处凹槽上。

一瞬间，围绕黑色的木盒，桌面上浮现出了一圈八卦图像，在旋转了几下后定住不动，而后盒前的空气中出现了三根香的3D电子影像，立体像素组成的烟从香头缓缓飘散。

像极了20年代流行的网红无线充电板。

林木赞叹道：“你们也太…..太周到了。”

“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去给您倒杯水。”

活动了下以为抱着老伴而有些僵硬的双手，林木说道：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吧，任经理，我一直想问，为啥你们一个帮我们处理后事的公司，要装修的花枝招展的？”

任经理放下一杯热茶，坐在了林木对面。

“这是我们创始人的主张，他认为任何环境中的生命力总量，都趋向于一个稳定的区间，所以充沛的生命总是喜欢生命少的活动和场景，而暗弱的生命总是喜欢呆在充满生机的地方。”

“年轻的生命需要独处，老去的生命才偏爱热闹。相比于把公司装修的肃穆，我们认为客户会更愿意呆在生命力足够多的地方。”

“这是我们创始人出品的企业品牌书，里面有相关理论的详细阐释，各大阅读平台均可免费翻阅哦。”

任经理划开桌面的3D视觉系统，一本名为《给生命以句号，而不是省略号》的书籍封面，出现在林木面前。

一张抱着肩膀直视镜头的成功商业人士脸，占据了封面的大部分空间。

“咳咳，你们创始人还挺….挺专业的。咱们直接看方案吧。”

“好的林先生”，任经理操作桌面，面前的3D视觉切换为两串数字。

“15,000,000¥”

“5~8年”

“李先生，还是依据《临终计划法案》规定，和您的每次关于个人临终项目的沟通前都要提醒您。”

“根据您授权的个人信息权限，以及一个月以内的身体全面体检和半年的生活习惯跟踪，您的所有临终资产总和预计在本月底将达到1500万元人民币，剩余预期失去完全自理能力前的寿命为5到8年。”

“以上结论，皆由长安保险公司做信息信心保障。”

“请问您是否在确定知情的前提下，仍然要进行个人临终计划。”

在左面浮现的掌印处按下右手完成扫描后，林木对这面前的声纹确认图标轻松地说道：

“我确认，进行个人临终计划。”

在老伴意外去世的一个月后，林木从床上醒来，觉得自己身上的人味已经快散的差不多了。

几十年共同生活留下的惯性，让他还能保持自己的三餐活动，但也仅此而已。

林木和老伴年轻时都曾无痛捐献过自己的精子和卵子，作为人类社会化培育基因库的基材，以此换取两人在50岁后可以逐年获得社会化养老的福利积分。

这些福利积分和收入积蓄，共同决定了在当前社会中，老人可以享受的福利待遇。

从最基本的养老院群居制，到完全科技数字化的机器人公寓，包括传统的人类服务模式，没有人再担心自己老无所依。

《临终法》改变了很多人类的固有道德，或者说，人类观念的天翻地覆集大成者造就了《临终法》。

回顾林木这代人的一生，见证最重要的大事，从来不是他们年轻时以为的地缘战争，也不是经济危机，更不是太空探索。

而是体外培育技术的完全成熟后，人类社会底层观念的崩塌与重塑。

人，出现的方式，彻底被改变了。

大概用了30年，整个人类社会才完全建立了新的观念秩序。很无情的说，这大部分得益于持旧有道德观念的那辈人在这三十年里，逐渐老去和死亡，物理上退出了社会主流群体。

作为新秩序下第一批被《临终法》关照的90后和00后，是切切实实的，新时代的旧人。

林木给老伴的骨灰两旁的花添好水，离开家门，第一次踏进了人生尽头公司。

在任经理的热情接待下，林木开始了回顾自己与老伴的一生，并提出了自己对临终计划的要求。

“我们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准确的说是朋友的相互介绍，不过在见面之前已经通气了彼此所有的硬性要求、爱好收入和家庭情况。坦白的说哪怕在那个年代，相亲也是一件很俗气的事情，是很多年轻人心中最不愿意选择的接触异性的方式。”

"但我们都觉得这种形式挺好的，也挺幸运的，我们第一次相亲就遇到彼此。"

"长沙的湖南博物馆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博物馆的地底有一座巨大的棺椁。我们当时都在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死后埋在这幽暗的地方。"

"我们俩都喜欢买黄金，又是一个跟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主流习惯不相符的地方。其实倒不是说为了储蓄等等深思熟虑后的做法，就是单纯的，觉得金闪闪的很好看。"

"为数不多的符合主流爱好的，可能就是旅游了，我们很享受去没去过的地方的感觉。"

“任经理，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你们的方案只要满足这几个点就可以了。”

“第一，不要把我们埋在地下，我夫人怕黑。”

“第二，也不要把我们放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我们也怕挤。”

“第三，你们的方案，要把我们的积蓄，全部花完。”

“满足这三点就行，珠峰顶啊撒海里呀这种，都可以，只要能把钱花完。”

在林木完成确认手续后，任经理操作桌面系统，两人之间的屏幕上出现了两幅场景图。

一副珠穆拉玛峰的画面，一副则是一片星空。

任经理点开第一幅山峰图，一颗地球的三维化图景在两人面前展开、扩散，直至充满整个会客室，以平面的形式。

这场面如果被20年代的地平说阴谋论者看到，一定会兴奋地从键盘前蹦起来，然后模仿欧文式运球。

林木这才意识到整个会客室四面和天花板，已经被一层不透光的膜布覆盖，保证了场景的沉浸感。

“卖方案的永远是最会做ppt的。”他内心吐槽到。

平面地球完全展开后，亮起了十几处亮点，任经理开始了她的presentation。

“林先生，这是您看到我们为您和太太准备的第一个方案，我们团队称之为‘无人的美景’。”

“根据您的要求，我们挑选了地球上十几处人迹罕至，同时又都存在于地面或者海面之上的美景所在地，作为您和太太的长眠之所。”

“比较知名的如这里，珠峰。”任经理点向其中一处亮点，场景被放大拉近，动态珠峰峰顶三维模型呈现在林木面前。

“还有这里，南极点。”画面飞速掠过，林木仿佛站在平流层里从珠峰峰顶穿越到了南极上空。

“当然还有这个完全以概念著称的‘世界上最孤独的小岛’，布韦岛，这是离全世界所有大陆距离最远的岛。在您年轻的时候这片岛还是一片冰川，全球爆暖那几年曾经出现过小块土地，也有一些网红宣称要去居住过，但目前确定是无人状态中。”

“除了这种比较有名的，人迹罕至但是景色好的地方，我们还准备了其他一些公司多年储备的优质地点，比如这里，就是考虑到您和太太都是安徽人而准备的。”

画面再次流转，停在了一处让林木觉得眼熟的山脉处，一个小山峰被放大至林木眼前。

“黄山？这种景区也算人迹罕至？”林木认了出来后顿时有些无语。

“黄山主峰及几座有名的陪峰当然不算人迹罕至，但是您看我们选的这座山峰，从高度上来说它仅次于主峰及周边几座山，并且位置上位于主峰的东侧，高于所有位于它西侧的山峰，也就是说。”任经理将画面进一步推进，那感觉就像是讲ppt的广告人按下了遥控器的下一页。

画面视角切换，林木从高空俯视变为仿佛置身于山顶。前方亮起，林木下意识抬头，一颗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跃出。

任经理继续说道：“这里不仅人迹罕至，甚至连成熟的山顶通道都没有，并且您和太太将在这里优先于身后的黄山主峰，更早的享受到每天的日出景色。”

接下来任经理又展示了在西南、西北、东北以及全球几大洲类似风景优美，又确实因为种种原因人迹罕至的冷门地点。

林木多次感慨，创意服务行业相比于自己年轻的时候，已经卷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所以这个方案是需要我来选一个地方，然后就可以了嘛？这似乎花不完我们的积蓄。”

任经理愣了一下，然后保持着职业微笑为林木解释道："当然不是，林先生，我们将把您和太太分散在您刚才看到的所有地方妥善安置，让全世界的美景都可以24小时不间断的被您们欣赏到。"

"。。。。。。你这么说的话，我反而觉得钱不够了。"

"林先生您多虑了。"任经理将画面缩放回全球俯视的视角，"以当前的交通和人力机械成本，所有地点的安排动作本身的花费其实只占您预算当中不到一半的份额。"

"您也不必担心我们占去超额的利润，在《临终法》里有明确规定我们服务内容以及对应的利润比例，在全面数字化社会的监管下没人钻的了空子。"

"相信您来我们公司的时候也看到了门外的环保抗议团队，其实大部分费用是用来买‘名额’的。"

"随着临终业务的成熟发展，像您这样不愿意自己被埋在地下的客户越来越多。像珠峰、南极点甚至马里亚纳海沟这种知名地点，被遗物堆积的越来越多，环保人士抗议这种所谓‘过度干扰’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所以各国政府对这类地点的人类活动进行了明确的规范，而我们的业务当然也不同于其他人类活动，临终业务具有一定程度的永久化性质。"

"这些地点的遗物类放置每年是有固定‘名额’的，不同的地点是摇号还是竞价的政策各不相同。但请您放心，我们提出的方案绝对是我们可以承诺的。"

在任经理说完这一大段后，自认为根本不算脱离社会的林木才堪堪反应过来。

现在的年轻人们已经玩的这么花了？

不对，应该说像自己一样的老人们，都把这种花活玩成普遍性的了？

林木深吸一口气，从脑海中自己和老伴的骨灰被分成十几份的画面想象中抽离出来。

“很……嗯，印象很深刻，我现在想看下方案二。”

“好的李先生，这个方案的展示需要您坐在椅子上观看，这样沉浸感会更强。”

"我们的方案二名字叫，'星空礼盒'"

一年后，尽头公司大门外的巨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公司最新业务开展的画面。

一架可回收火箭在倒计时的三二一中，缓缓升上天空。画面上紧接着展示了火箭搭载的卫星轨道，然后快速切换到另一个轨道上。

不同于卫星的环地球轨道，这个轨道似乎和人类发射过的旅行者卫星一样。

画面一旁显示出了一个水晶盒一样的透明立方体，立方体内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打开的首饰盒，盒中躺着两枚金色的戒指，镶嵌着两颗硕大但微黄的宝石状颗粒。

此时画外音响起：

“热烈祝贺尽头公司全新业务线，首次业务开展成功升空！”

“随着尽头服务卫星一同发射的‘星空礼盒’套装，由20公斤黄金打造的首饰盒以及超强纳米透明晶体组成，将带着林先生和他夫人的高浓缩骨灰质打造的戒指，一起穿越星海！”

“化身象征爱情约定的戒指，带着宇宙稳定元素中最稀有的、象征永恒的黄金，一同奔向宇宙中心去，用千年万年窥探人类前所未见的景色，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人生尽头吗？！”

“本次星空礼盒套装的成功发射，也证明了尽头公司完全有能力开展地外临终业务，再次感谢林先生及夫人对本公司的信任，和对本次业务的大力支持！”

“欢迎对地外临终业务感兴趣的朋友前来咨询，尽头公司，帮你画下宇宙中最完美的句号！”

“这个方案，我的钱肯定是不够的吧？”

林木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透明的晶体在星海中像流星一样，往前飞行着。

“林先生，如果您愿意采用这个方案，用您那个时代的话来说，我们公司愿意为您打骨折，就用您现在积蓄来实现。”

“说白了即使是这个时代，火箭的回收发射，以及远地飞行依然是风险极大的，很可能您和您的太太会在发射过程中爆炸，或者在飞离过程中加速失败坠落地球。”

“我们之前也向几位有类似需求的客户推荐过这个方案，但了解完风险后他们都拒绝了，这也是我们现在愿意为您赔本提供服务的原因。”

“在我们创始人看来，拥挤的地球早晚埋葬不下人类，地外临终方案一定是行业的发展方向。”

听着任经理特别20年代互联网行业式的发言，林木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50多年前。

那天他跟还是女朋友的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自己这段时间准备求婚哦，要每天都打扮好迎接惊喜。

她则很认真的跟他说，不要买钻戒，一定要买黄金。

“黄金多浪漫呀，跟星星一样的颜色，还是星星的产物呢，我才不管别人觉得俗不俗呢。”

“我也想像星星一样，闪着金色的光在宇宙中飞来飞去。”

“当然，要你陪着，不然我可怕黑～”

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