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永山译注
【说明】
【资料图】
这是一篇记叙古代名医事迹的合传。一位是战国时期的扁鹊,另一位是西汉初年的淳于意。通过两千多年前享有盛誉的名医业绩介绍,能使人了解到祖国传统医学在那时已有相当高的水平。这些医学家们不仅善于综合运用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也能使用汤剂、针灸、药酒、药熨、按摩、甚至食疗等各种治疗手段;他们医治的疾病也很广泛,诸如现代医学的内、外、妇、儿、五官等科均有涉及。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当时医学理论的提高,通过他们及其之前的医学家的努力,传统医学的基础理论已初具规模,人们在努力掌握这种理论以指导医疗实践。他们都主张治疗要从实际病情出发,要精心慎重和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反对以偏概全、浅尝辄止、墨守成规的错误态度。他们也提出了有关疾病预防的一些问题,反映了预防医学也引起了这些有远见的医学家的注意。
作者笔下的扁鹊、淳于意,都是既有某些传奇色彩而又深深植根生活实际的艺术形象。传奇色彩使人物个性更生动鲜明;植根生活使他们的言谈举止真切如睹,增强了形象的真实性。这种使传奇和写实把握得恰到好处,以及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艺术方法的结合,也就使传中的艺术形象神而不诬,奇而不诞,夸张而不失实。这是本文最有特色之处。另外,古医书往往术语叠出,文字也抽象生涩,令人望而却步。此文中所谈,主要是医术,作者却能在平实的叙述中时见波澜陡起,读来也算得晓畅易懂,文章的故事性、通俗性得到一定的提高,于是这篇专业性很强的文章,自然会引起更多读者的阅读兴趣。再次,文章的选材也颇具匠心。文中对扁鹊、淳于意的重要生平,尤其是从师经过、医术精妙等,都能娓娓谈来,毫不板滞雷同。同写名医,同写医术,能避免此弊,足见作者选择材料时,趋新避同的价值取向。文章在介绍淳于意时,选写了24条和医案类似的材料,作者却把它们写得段段精采新奇,使人不觉重复冗长,充分显示他医术的超绝精妙,一位令人啧啧赞叹的医学家形象也就栩栩如生出现在人们眼前。
【译文】
扁鹊是渤海郡鄚(mào,茂)人,姓秦,叫越人。年轻时做人家客馆的主管。有个叫长桑君的客人到客馆来,只有扁鹊认为他是一个奇人,时常恭敬地对待他。长桑君也知道扁鹊不是普通人,他来来去去有十多年了,一天叫扁鹊和自己坐在一起,悄悄和扁鹊说:“我有秘藏的医方,我年老了,想传留给你,你不要泄漏出去。”扁鹊说:“好吧,遵命。”他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种药给扁鹊,并说:“用草木上的露水送服这种药,三十天后你就能知晓许多事情。”又接着拿出全部秘方都给了扁鹊。忽然间人就不见了,大概他不是凡人吧。扁鹊按照他说的服药三十天,就能看见墙另一边的人。因此诊视别人的疾病时,能看五脏内所有的病症,只是表面上还在为病人切脉。他有时在齐国行医,有时在赵国行医。在赵国时名叫扁鹊。
在晋昭公的时候,众多大夫的势力强盛而国君的力量衰弱,赵简子是大夫,却独掌国事。赵简子病了,五天不省人事,大夫们都很忧惧,于是召来扁鹊。扁鹊入室诊视病后走出,大夫董安于向扁鹊询问病情,扁鹊说:“他的血脉正常,你们何必惊怪!从前秦穆公曾出现这种情形,昏迷了七天才苏醒。醒来的当天,告诉公孙支和子舆说:"我到天帝那里后非常快乐。我所以去那么长时间,正好碰上天帝要指教我。天帝告诉我“晋国将要大乱,会五代不安定。之后将有人成为霸主,称霸不久他就会死去。霸主的儿子将使你的国家男女婬乱”。’公孙支把这些话记下收藏起来,后来秦国的史书才记载了此事。晋献公的混乱,晋文公的称霸,及晋襄公打败秦军在殽山后放纵婬乱,这些都是你所闻知的。现在你们主君的病和他相同,不出三天就会痊愈,痊愈后必定也会说一些话。”
过了二天半,赵简子苏醒了,告诉众大夫说:“我到天帝那儿非常快乐,与百神游玩在天的中央,那里各种乐器奏着许多乐曲,跳着各种各样的舞蹈,不像上古三代时的乐舞,乐声动人心魄。有一只熊要抓我,天帝命令我射杀它,射中了熊,熊死了。有一只罴走过来,我又射它,又射中了,罴也死了。天帝非常高兴,赏赐我两个竹笥(sì,寺),里边都装有首饰。我看见我的儿子在天帝的身边,天帝把一只翟犬托付给我,并说:“等到你的儿子长大成|人时赐给他。”天帝告诉我说:“晋国将会一代一代地衰微下去,过了七代就会灭亡。秦国人将在范魁的西边打败周人,但他们也不能拥有他的政权。”董安于听了这些话后,记录并收藏起来。人们把扁鹊说过的话告诉赵简子,赵简子赐给扁鹊田地四万亩。
后来扁鹊路经虢国。正碰上虢太子死去,扁鹊来到虢国王宫门前,问一位喜好医术的中庶子说:“太子有什么病,为什么全国举行除邪去病的祭祀超过了其他许多事?”中庶子说:“太子的病是血气运行没有规律,陰陽交错而不能疏泄,猛烈地暴发在体表,就造成内脏受伤害。人体的正气不能制止邪气,邪气蓄积而不能疏泄,因此陽脉弛缓陰脉急迫,所以突然昏倒而死。”扁鹊问:“他什么时候死的?”中庶子回答:“从鸡鸣到现在。”又问:“收殓了吗?”回答说:“还没有,他死还不到半天呢。”“请禀告虢君说,我是渤海郡的秦越人,家在鄚地,未能仰望君王的神采而拜见侍奉在他的面前。听说太子死了,我能使他复活。”中庶子说:“先生该不是胡说吧?怎么说太子可以复活呢!我听说上古的时候,有个叫俞跗的医生,治病不用汤剂、药酒,镵针、砭石、导引、按摩、药熨等办法,一解开衣服诊视就知道疾病的所在,顺着五脏的腧穴,然后割开皮肤剖开肌肉,疏通经脉,结扎筋腱,按治脑髓,触动膏肓,疏理横隔膜,清洗肠胃,洗涤五脏,修炼精气,改变神情气色,先生的医术能如此,那么太子就能再生了;不能做到如此,却想要使他再生,简直不能用这样的话欺骗刚会笑的孩子。”过了好久,扁鹊才仰望天空叹息说:“您说的那些治疗方法,就像从竹管中看天,从缝隙中看花纹一样。我用的治疗方法,不需给病人切脉、察看脸色、听声音、观察病人的体态神情,就能说出病因在什么地方。知道疾病外在的表现就能推知内有的原因;知道疾病内在的原因就能推知外在的表现。人体内有病会从体表反应出来,据此就可诊断千里之外的病人,我决断的方法很多,不能只停留在一个角度看问题。你如果认为我说的不真实可靠,你试着进去诊视太子,应会听到他耳有呜响、看到鼻翼搧动,顺着两腿摸到陰部,那里应该还是温热的。”
中庶子听完扁鹊的话,眼呆滞瞪着不能眨,舌头翘着说不出话来,后来才进去把扁鹊的话告诉虢君。虢君听后十分惊讶,走出内廷在宫廷的中门接见扁鹊,说:“我听到您有高尚的品德已很长时间了,然而不能够在您面前拜见您。这次先生您路经我们小柄,希望您能救助我们,我这个偏远国家的君王真是太幸运了。有先生在就能救活我的儿子,没有先生在他就会抛尸野外而填塞沟壑,永远死去而不能复活。”话没说完,他就悲伤抽噎气郁胸中,精神散乱恍惚,长时间地流下眼泪,泪珠滚落沾在睫毛上,悲哀不能自我克制,容貌神情发生了变化。扁鹊说:“您的太子得的病,就是人们所说的"尸蹶’。那是因为陽气陷入陰脉,脉气缠绕冲动了胃,经脉受损伤脉络被阻塞,分别下注入下焦、膀胱,因此陽脉下坠,陰气上升,陰陽两气会聚,互相团塞,不能通畅。陰气又逆而上行,陽气只好向内运行,陽气徒然在下在内鼓动却不能上升,在上在外被阻绝不能被陰气遣使,在上有隔绝了陽气的脉络,在下有破坏了陰气的筋纽,这样陰气破坏、陽气隔绝,使人的面色衰败血脉混乱,所以人会身体安静得像死去的样子。太子实际没有死。因为陽入袭陰而阻绝脏气的能治愈,陰入袭陽而阻绝脏气的必死。这些情况,都会在五脏厥逆时突然发作。精良的医生能治愈这种病,拙劣的医生会因困惑使病人危险。
扁鹊就叫他的学生子陽磨砺针石,取穴百会下针。过了一会儿,太子苏醒了。又让学生子豹准备能入体五分的药熨,再加上八减方的药剂混和煎煮,交替在两胁下熨敷。太子能够坐起来了。进一步调和陰陽,仅仅吃了汤剂二十天就身体恢复和从前一样了。因此天下的人都认为扁鹊能使死人复活。扁鹊却说:“我不是能使死人复活啊,这是他应该活下去,我能做的只是促使他恢复健康罢了。”
扁鹊到了齐国,齐桓侯把他当客人招待。他到朝廷拜见桓侯,说:“您有小病在皮肤和肌肉之间,不治将会深入体内。”桓侯说:“我没有病。”扁鹊走出宫门后,桓侯对身边的人说:“医生喜爱功利,想把没病的人说成是自己治疗的功绩。”过了五天,扁鹊再去见桓侯,说:“您的病已在血脉里,不治恐怕会深入体内。”桓侯说:“我没有病。”扁鹊出去后,桓侯不高兴。过了五天,扁鹊又去见桓侯,说:“您的病已在肠胃间,不治将更深侵入体内。”桓侯不肯答话。扁鹊出去后,桓侯不高兴。过了五天,扁鹊又去,看见桓侯就向后退跑走了。桓侯派人问他跑的缘故。扁鹊说:“疾病在皮肉之间,汤剂、药熨的效力就能达到治病的目的;疾病在血脉中,靠针刺和砭石的效力就能达到治病的目的;疾病在肠胃中,药酒的效力就能达到治病的目的;疾病进入骨髓,就是掌管生命的神也无可奈何。现在疾病已进入骨髓,我因此不再要求为他治病。”过了五天后,桓侯身上患了重病,派人召请扁鹊,扁鹊已逃离齐国。桓侯于是就病死了。
假使桓侯能预先知道没有显露的病症,能够使好的医生及早诊治,那么疾病就能治好,性命就能保住。人们担忧的是疾病太多,医生忧虑的是治病的方法太少。所以有六种患病的情形不能医治:为人傲慢放纵不讲道理,是一不治;轻视身体看重钱财,是二不治;衣着饮食不能调节适当,是三不治;陰陽错乱,五脏功能不正常,是四不治;形体非常羸(léi,雷)弱,不能服药的,是五不治;迷信巫术不相信医术的,是六不治。有这样的一种情形,那就很难医治了。
扁鹊名声传扬天下。他到邯郸时,闻知当地人尊重妇女,就做治妇女病医生;到洛时,闻知周人敬爱老人,就做专治耳聋眼花四肢痹痛的医生;到了咸陽,闻知秦人喜爱孩子,就做治小孩疾病的医生;他随着各地的习俗来变化自己的医治范围。秦国的太医令李醯自知医术不如扁鹊,派人刺杀了扁鹊。到现在,天下谈论诊脉法的人,都遵从扁鹊的理论和实践。
太仓这个人,是齐国都城管理粮仓的长官,他是临淄(zī,资)人,姓淳于名叫意。年轻却喜好医术。汉高后八年(前180),再次向同郡元里的公乘陽庆拜师学习医术。这时陽庆已七十多岁,没有能继承医术的后代,就让淳于意把从前学的医方全部抛开,然后把自己掌握的秘方全给了他,并传授给他黄帝、扁鹊的脉书,观察面部不同颜色来诊病的方法,使他预先知道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病症,判断能否治疗,以及药剂的理论,都十分精辟。学了三年之后,为人治病,预断死生,多能应验。然而他却到处交游诸侯,不拿家当家,有时不肯为别人治病,因此许多病家怨恨他。
汉文帝四年(前176),有人上书朝廷控告他,根据刑律罪状,要用传车押解到长安去。淳于意有五个女儿,跟在后面哭泣。他发怒而骂道:“生孩子不生男孩,到紧要关头就没有可用的人!”于是最小的女儿缇萦听了父亲的话很感伤,就跟随父亲西行到了长安。她上书朝廷说:“我父亲是朝廷的官吏,齐国人民都称赞他的廉洁公正,现在犯法被判刑。我非常痛心处死的人不能再生,而受刑致残的人也不能再复原,即使想改过自新,也无路可行,最终不能如愿。我情愿自己没入官府做奴婢,来赎父亲的罪,使父亲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汉文帝看了缇萦的上书,悲悯她的心意赦免了淳于意,并在这一年废除了肉刑。
淳于意住在家里,皇帝下诏问他为人治病决断死生应验的有多少人,他们名叫什么。
诏书问前太仓淳于意的问题是:“医术有什么专长及能治愈什么病?有没有医书?都向谁学医的?学了几年?曾治好哪些人?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人?得的什么病?冶疗用药后,病情怎样?全部详细回答。”淳于意回答说:
我在年轻时,就喜好医术药剂之方,用学到的医术方剂试着给人看病大多没有效验。到了高后八年(前180),得以拜见老师临淄元里的公乘陽庆。陽庆这时七十多岁,我得以拜见侍奉他。他对我说:“全部抛开你学过的医书,这些都不正确。我有古代先辈医家传授的黄帝、扁鹊的诊脉书,以及观察面部颜色不同来诊病的方法,使你能预断病人的生死,决断疑难病症,判定能否医治,还有药剂理论的书籍,都非常精辟。我家中富足,只因我心里喜欢你,才想把自己收藏的秘方和书全教给你。”我说:“太幸运了,这些不是我敢奢望的。”说完我就离开坐席再次拜谢老师。我学习了他传授的《脉书》、《上经》、《下经》,从脸色诊病术、听诊术、从外观测度陰陽术、药理、砭石神术、房中术等秘藏书籍和医术,学习时注意解析体验,这样用了约一年时间。第二年,我试着为人治病,虽有效,还不精到。我一共向他学习三年,我曾经治过的病人,诊视病情决断生死的人,都有效,已达到了精妙的程度。现在陽庆已死了十来年,我曾向他学习三年,我现在已经三十九岁了。
齐国名叫成的侍御史自述得了头疼病,我诊完脉,告诉他说:“您的病情严重,不能一下子说清。”出来后只告诉他的弟弟昌说:“这是疽病,在肠胃之间发生的,五天后就会肿起来,再过八天就会吐脓血而死。”成的病是酗酒后行房事得的。成果然如期而死。我所以能诊知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切得肝脏有病的脉气。脉气重浊而平静,这是内里严重而外表不明显的疾病。脉象理论说:“脉长而且像弓弦一样挺直,不能随四季而变化,病主要在肝脏。脉虽长而直硬却均匀和谐,是肝的经脉有病,出现了时疏时密躁动有力的代脉,就是肝的络脉有病。”肝的经脉有病而脉均和的,他的病得之于筋髓。脉象时疏时密忽停止忽有力,他的病得之于酗酒后行房事。我所以知道他过了五天后会肿起来,再过八天吐脓血而死的原因,是切他的脉时,发现少陽经络出现了代脉的脉象。代脉是经脉生病,病情发展遍及全身,人就会死去。络脉出现病症,这时,在左手关部一分处出现代脉,这是热积郁体中而脓血未出,到了关上五分处,就到了少陽经脉的边界,到八天后会吐脓血而死,所以到了关上二分处会产生脓血,到了少陽经脉的边界就会肿胀,其后疮破脓泄而死。当初内热就熏灼着陽明经脉,并灼伤络脉的分支,络脉病变得就会经脉郁结发肿,经脉郁结发肿其后就会糜烂离解。所以络脉之间交互阻塞。就使热邪上侵头部,头部受到侵扰,因此头疼。
齐王二儿子的男孩生病,召我去切脉诊治,我告诉他说:“这是气膈病,这种病使人心中烦闷,吃不下东西,时常呕出胃液。这种病是因为内心忧郁,常常厌食的缘故。”我当即调制下气汤给他喝下,只一天膈气下消,又过了两天就能吃东西,三天后病就痊愈了。我所以知道他的病,因为我切脉时,诊到心有病的脉象,脉象浊重急躁,这是陽络病。脉象理论说:“脉达于手指时壮盛迅速,离开指下时艰涩而前后不一,病在心脏。”全身发热,脉气壮盛,称作重陽。重陽就会热气上行冲击心脏,所以病人心中烦闷吃不下东西,就会络脉有病,络脉有病就会血从上出,血从上出的人定会死亡。这是内心悲伤所得的病,病得之于忧郁。
齐国名叫循的郎中令生病,许多医生都认为是逆气从下厥起,向上逆行入腹胸之中,而用针刺法为他治疗。我诊视后,说:“这是涌疝,这种病使人不能大小便。”循回答说:“已经三天不能大小便了。”我用火剂汤给他服用,服一剂就能大小便,服第二剂后大小便非常通畅,服完第三剂就痊愈了。他的病是因房事造成的。我所以能知道他患的病,因我切脉时,他右手寸口的脉象急迫,脉象反映不出五脏患有病症,右手寸口脉象壮盛而快。脉快是中焦、下焦热邪涌动,他的左手脉快是热邪往下流,右手脉快是热邪上涌,都没有五脏病气的反应,所以说是“涌疝”。中焦积热,所以尿是赤红色的。
齐国名叫信的中御府长病了,我去他家诊治,切脉后告诉他说:“是热病的脉气,然而暑热多汗,脉稍衰,不致于死。”又说:“得这种病,是天气严寒时曾在流水中洗浴,洗浴后身体就发热了。”他说:“嗯,就是这样!去年冬天,我为齐王出使楚国,走到莒(jǔ,举)县陽周水边,看到莒桥坏得很厉害,我就揽住车辕不想过河,马突然受惊,一下子坠到河里,我的身子也淹进水里,差一点儿淹死,随从官吏马上跑来救我,我从水中出来,衣服全湿了,身体寒冷了一阵,冷一止住全身发热如火,到现在不能受寒。”我立即为他调制液汤火剂驱除热邪,服一剂药不再出汗,服两剂药热退去了,服三剂药病止住了。又让他服药大约二十天,身体就像没病的人了。我所以知道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发现他的脉象属于热邪归并身体内里的“并陰脉”。脉象理论说:“内热、外热错乱交杂的死。”我切他的脉时,没有发现内热外热交杂的情形,但都是并陰脉。并陰脉,脉状顺的能用清法治愈,热邪虽没有完全消除,仍能治好保住性命。我诊知他的肾气有时重浊,我在太陰寸口依稀能切到这种情形,那是水气。肾本是主管水液运行的,所以由此知道他的病情。如果一时失治,就会变成时寒时热的病。
齐王太后有病,召我去诊脉,我说:“是风热侵袭膀胱,大小便困难,尿色赤红的病。”我用火剂汤给她喝下,吃一剂就能大小便了,吃两剂,病就退去了,尿色也和从前一样。这是出汗时解小便得的病。病是脱掉衣服而汗被吹干得的。我所以知道齐王太后的病,是因为我替她切脉时,发现太陰寸口湿润,这是受风的脉气。脉象理论说:“脉象用力切脉时大而坚实有力,轻轻切脉时大而紧张有力,是肾脏有病。”但我在肾的部位切脉,情况相反,脉象粗大躁动。粗大的脉象是显示膀胱有病;躁动的脉象显示中焦有热,而尿色赤红。
齐国章武里的曹山跗生病,我诊脉后说:“这是肺消病,加上寒热的伤害。”我告诉他的家人说:“这种病必死,不能治愈。你们就满足病人的要求,去供养他,不必再治了。”医学理论说;“这种病三天后会发狂,乱走乱跑,五天后就死。”后来果然如期死了。山跗的病,是因为大怒后行房事得的。我所以知道山跗的病,是因为我切他的脉,从脉象发现他有肺气热。脉象理论说:“脉来不平稳不鼓动的,身形羸弱。”这是肺、肝两脏多次患病的结果。所以我切脉时,脉状不平稳而且有代脉的现象。脉不平稳的,是血气不能归藏于肝;代脉,时杂乱并起,时而浮躁,时而宏大。这是肺、肝两络脉断绝,所以说是死而不能治。我所以说“加以寒热”,是因为他精神涣散躯体如尸。精神涣散躯体如尸的人,他的身体一定会羸弱;对羸弱的人,不能用针灸的方法,也不能服药性猛烈的药。我没有为他诊治前,齐国太医已先诊治他的病,在他的足少陽脉口施灸,而且让他服用半夏丸,病人马上下泄,腹中虚弱;又在他的少陰脉施灸,这样便重伤了他的肝筋陽气。如此一再损伤病人的元气,因此说它是加上寒热的伤害。所以说他“三天以后,当会发狂”,是因为肝的络脉横过乳下与陽明经相连结,所以络脉的横过使热邪侵入陽明经脉,陽明经脉受伤,人就会疯狂奔路。过五天后死,是因肝心两脉相隔五分,肝脏的元气五天耗尽,元气耗尽人就死了。
齐国的中尉潘满如患小肮疼的病,我切他的脉后说:“这是腹中的气体遗留,积聚成了"瘕症’。”我对齐国名叫饶的太仆、名叫由的内史说:“中尉如不能自己停止房事,就会三十天内死去。”过了二十多天,他就尿血死去。他的病是因酗酒后行房而得。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给他切脉,脉象深沉小弱,这三种情形合在一起,是脾有病的脉气。而且右手寸口脉脉来紧而小,显现了瘕病的脉象。两气互相制约影响,所以三十天内会死。太陰、少陰、厥陰三陰脉一齐出现,符合三十天内死的规律;三陰脉不一齐出现,决断生死的时间会更短;交会的陰脉和代脉交替出现,死期还短。所以他的三陰脉同时出现;就像前边说的那样尿血而死。
陽虚侯的宰相赵章生病,召我去,许多医生都认为是腹中虚寒。我诊完脉断定说:“是"洞风病’”。洞风的病症,是饮食咽下,总又吐出来,食物不能容留在胃中。依医理说:“五天会死。”结果过了十天才死。病因酗酒而生。我所以能知道赵章的病,切他的脉时,脉象“滑”,是体内有风气的脉象。咽下食物总又吐出,胃中不能容纳,医理说五天会死,这是前面说的分界法。十天后才死,过期的原因,是他喜好吃粥,因此胃中充实,胃中充实所以超过预定死的时候。我的老师说过:“胃能容留消化食物就能超过预定的死的时间,不能容留消化食物就拖不到预定的死的时间。
济北王病了,召我去诊治,我说:“这是"风厥’使胸中胀满。”就为他调制药酒,喝了三天,病就好了。他的病是因出汗时伏卧地上而得。我所以知道济北王的病因,我切脉时,脉象有风邪,心脉重浊。依照病理“病邪入侵体表,体表的陽气耗尽,陰气就会侵入。”陰气入侵嚣张,就使寒气上逆而热气下流,就使人胸中胀满。出汗时伏卧在地的人,切他的脉时,他的脉气陰寒。脉气陰寒的人,病邪必然会侵入内里,治疗时就应使陰寒随着汗液淋漓流出。
齐国北宫司空名叫出於的夫人病了,许多医生都认为是风气入侵体中,主要是肺有病,就针刺足少陽经脉。我诊脉后说:“是疝气病,疝气影响膀胱,大小便困难,尿色赤红。这种病遇到寒气就会遗尿,使人小肮肿胀。”她的病,是因为想解小便又不能解,然后行房事才得的。我知道她的病,是因切脉时,脉象大而有力,但脉来艰难,那是厥陰肝经有变动。脉来艰难,那是疝气影响膀胱。小肮所以肿胀,是因厥陰络脉结聚在小肮,厥陰脉有病,和它相连的部位也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就使得小肮肿胀。我就在她的足厥陰肝经施炙,左右各炙一穴,就不再遗尿而尿清,小肮也止住了疼。再用火剂汤给她服用,三天后,疝气消散,病就好了。
从前济北王的奶妈说自己的足心发热胸中郁闷,我告诉她:“是热厥病。”在她足心各刺三穴,出针时,用于按住穴孔,不能使血流出,病很快就好了。她的病是因为喝酒大醉而得。
济北王召我给他的侍女们诊病,诊到名叫竖的女子时,看起来她没有病。我告诉永巷长说:“竖伤了脾脏,不能太劳累,依病理看,到了春天会吐血而死。”我问济北王“这个人有什么才能?”济北王说:“她喜好方技,有多种技能,能在旧方技是创出新意来,去年从民间买的,和她一样的四个人,共用四百七十万钱。”又问:“她是不是有病?”我回答说:“她病得很重,依病理会死去。”济北王又一次叫她来就诊,她的脸色没有变化,认为我说的不对,没有把她卖给其他诸侯。到了第二年春天,她捧着剑随王去厕所,王离去,她仍留在后边,王派人去叫她,她已脸向前倒在厕所里,吐血而死。她的病是因流汗引起,流汗的病人,依病理说是病重在内里,从表面看,毛发、脸色有光泽,脉气不衰,这也是内关的病。
齐国中大夫患龋齿病,我炙他的左手陽明脉,又立即为他调制苦参汤,每天用三升漱口,经过五六天,病就好了。他的病得自风气,以及睡觉时张口,食后不漱口。
菑川王的美人怀孕难产,召我诊治,我用莨菪(dàng,档)药末一撮,用酒送服,很快就生产了。我又诊她的脉,发现脉象急躁。脉急还有其他的病,就用消石一剂给她喝下,接着陰部流出血块来,约有五六枚血块像豆子一样大小。
齐国丞相门客的奴仆跟随主人上朝进入王宫,我看到他在闺门外吃东西,望见他的容颜有病色,我当即把此事告诉了名叫平的宦官,他因喜好诊脉而向我学习。我就用这个奴仆做例子指导他,告诉他说:“这是伤害脾脏的容色,到明年春天,胸隔会阻塞不通,不能吃东西,依病理到夏天将泄血而死。”他就到丞相那禀报说:“您门客的奴仆有病,病得很重,死期指日可待。”丞相问:“你怎么知道的?”他回答说:“丞相上朝入宫时,他在闺门外吃饭,我和太仓公站在那里,太仓公告诉我,患这种病是要死的。”丞相就把这个门客召请来问他:“您的奴仆有病吗?”门客说:“我的奴仆没有病,身体没有疼痛的地方。”到了春天果然病了,四月时,泄血而死。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知他的脾气普遍影响到五脏,脾受伤害就会在脸上某一部位显示相应的病色,伤脾之色,看上去脸色是黄的,仔细再看是青中透灰的死草色。许多医生不知这种情形,认为是体内有寄生虫,不知是伤害了脾。这个人所以到春天病重而死,是因脾病脸色发黄,黄色在五行属土,脾土不能胜肝木,所以到了肝木强盛的春天就会死去。到夏天而死的原因,依照病理“病情严重,而脉象正常的是内关病。”内关病,病人不会感到疼痛,好像没有一点儿痛苦,如果再添任何一种病,就会死在仲春的二月;如果能精神愉快顺天养性,能够拖延一季度。他所以在四月死,我诊他的脉时,他精神愉快能顺天养性。他能够做到这样,人还算养得丰满肥腴,也就能拖延一些时候了。他的病是因流汗太多,受火烤后又在外面受了风邪而得。
菑川王病,召我去诊脉,我说:“这是热邪逆侵上部症状严重的"蹶’病,造成头疼身热,使人烦闷。”我就用冷水拍在他头上,并针刺他的足陽明经脉,左右各刺三穴,病很快好了。他的病是因洗完头发,没擦干去睡觉引起的。我前边的诊断是正确的,所以称作“蹶”,是因热气逆行到头和肩部。
齐王黄姬的哥哥黄长卿在家设酒席请客,请了我。客人入座,还没上菜。我见王后弟弟宋建容色异常就说:“你有病,四五天前,你腰胁疼得不能俯仰,也不能小便。不赶快医治,病邪就会浸润肾脏。趁着还没滞留在五脏,迅速治愈。现在你的病情只是病邪刚刚侵入浸润着肾脏,这就是人们说的"肾痹’。”宋建说:“你说对了,我确实曾腰脊疼过。四五天前,天正下雨,黄氏的女婿们到我家里,看到了我家库房墙下的方石,就要弄举起,我也想要效仿去做,举不起来,就把它放下了。到了黄昏,就腰脊疼痛,不能小便了,到现在也没有痊愈。”他的病是因喜好举重物引起。我所以能诊治他的病,是因看到他的容色,太陽穴处色泽枯干,两颊显示肾病部位边缘四分处色泽干枯,所以才知道四五天前病发作。我为他调制柔汤服用,十八天病就痊愈了。
济北王一个姓韩的侍女腰背疼,恶寒发热,许多医生都认为是寒热病,我诊脉后说:“是内寒,月经不通。”我用药为她熏灸,过一会儿,月经就来了,病好了。她的病是因想得到男人却不能够引起的。我所以能知道她的病,是切脉时,知道她的肾脉有病气,脉象涩滞不连续。这种脉,出现得艰难而又坚实有力,所以就月经不通。他的肝脉硬直而长,象弓弦一样,超出左手寸口位置,所以说病是想要得到男人却不能够造成的。
临菑氾(fán,凡)里一个叫薄吾的女人病得很重,许多医生都认为是寒热病,会死,无法医治。我诊脉后说:“这是"蛲瘕病’。”这种病,使人肚子大,腹部皮肤黄而粗糙,用手触摸肚腹病人感到难受。我用芫花一撮用水送服,随即泄出约有几升的蛲虫,病也就好了。过了三十天,身体和病前一样。蛲瘕病得自寒湿气,寒湿气郁积太多,不能发散,变化为虫。我能知道她的病,因为我切脉时,循按尺部脉位,她尺部脉象紧而粗大,又毛发枯焦,这是有虫的病状。她的脸色有光泽,是内脏没有邪气,病也不重的缘故。
齐国姓淳于的司马病了,我诊脉后说:“你应该是"洞风病’。洞风病的症状是,饮食咽下后就又呕吐出,得这种病的原因,是吃过饱饭就跑的缘故。”他回答说:“我到君王家吃马肝,吃得很饱,看到送上酒来,就跑开了,后来又骑着快马回家,到家就下泄几十次。”我告诉他说:“把火剂汤用米汁送服,过七八天就会痊愈。”当时医生秦信在一边,我离去后,他对左右阁的都尉说:“他认为司马得的什么病?”回答说:“认为是洞风病,能够治疗。”秦信就笑着说:“这是不知晓啊。司马的病,依照病理会在九天后死去。”经过九天没有死,司马家又召请我去。我去后询问病情,全像我所诊断的。我就为他调制火剂米汤让他服用,七八天后病就好了。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诊他的脉时,他的脉像完全符合正常的法则。他的病情和脉象一致,所以才不会死去。
齐国名叫破石的中郎得了病,我诊脉后,告诉他说:“肺脏伤害,不能医治了,会在十天后的丁亥日尿血而死。”过了十一天,他尿血而死。他的病,是因从马背上摔到坚硬的石头上而得。我所以能诊知他的病,是因切他的脉,肺陰脉脉象来得浮散,好象从几条脉道而来,又不一致。同时他脸色赤红,是心脉压肺脉的表现。我所以能知道他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是因切得反陰脉。反陰脉进入虚里的胃大络脉,然后侵袭肺脉。他的肺脉又出现了“散脉”,原应脸色白却变红,那是心脉侵袭肺的表现。他没有如期而死的原因是,我的老师说:“病人能吃东西喝水就能拖过死期,吃不下饭喝不下水会不到死期就死去。”这个人喜欢吹黍米,黍能补肺气,所以就拖过了死期。他尿血的原因,正如诊脉的理论所说:“病人调养时喜欢安静的就会气血下行而死,好动的就会气血上逆而死。”这个人喜欢安静,不急躁,又能长时间地安稳坐着,伏在几案上睡觉,所以血就会从下排泄而出。
齐王名叫遂的侍医生病,自己炼五石散服用。我去问候他,他说:“我有病,希望你为我诊治。”我立即为他诊治,告诉他:“您得的是内脏有热邪的病。病理说"内脏有热邪,不能小便的,不能服用五石散’。石药药力猛烈,您服后小便次数减少,赶快别再服用。看你的脸色,你要生疮肿。”他说:“从前扁鹊说过"陰石可以治陰虚有热的病,陽石可以治陽虚有寒的病’。药石的方剂都有陰陽寒热的分别,所以内脏有热的,就用陰石柔剂医治;内脏有寒的,就用陽石刚剂医治。”我说:“您的谈论错了。扁鹊虽然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必须审慎诊断,确立标准、订立规矩,斟酌权衡,依据参照色脉表里、盛衰、顺逆的原则,参验病人的举动与呼吸是否谐调,才可以下结论。医药理论说:“体内有陽热病,体表反应陰冷症状的,不能用猛烈的药和砭石的方法医治。”因为强猛的药进入体内,邪气就会使热邪气更加恣肆,蓄积更深。诊病理论说:“外寒多于内热的病,不能用猛烈的药。”因猛烈的药进入体内就会催动陽气,陰虚病症就会更严重,陽气更加强盛,邪气到处流动行走,就会重重团聚在腧穴,最后激发为疽。”我告诉他一百多天后,果然疽发在乳上,蔓延到锁骨上窝后,就死了。这就是说理论只是概括大体情形,提出大体的原则。平庸的医生如有一处没能深入学习理解,就会使识辨陰陽条理的事出现差错。
齐王从前是陽虚侯时,病得很重,许多医生都认为是蹶病。我为他诊脉,认为是痹症,病谤在右胁下部,大小象扣着的杯子,使人气喘,逆气上升,吃不下东西。我就用火剂粥给他服用,过了六天,逆气下行;再让他改服丸药,大约过了六天,病就好了。他的病是房事不当而得。我为他诊脉时,不能识辨哪一经脉有了病,只是大体知道疾病所在部位。
我曾经为安陽武都里名叫成开方的人诊治,他称自己没有病,我说他将被沓风病所苦,三年后四肢不能受自己支配,而且会喑哑不能出声,这时就会死去。现在听说他的四肢已不能动了,虽喑哑却还没有死。他的病是多次喝酒之后受了风邪引起的。我所以知道他的病,是因给他切脉时,发现他的脉象符合《奇咳术》的说法:“脏气相反的会死。”切他的脉,得到肾气反冲肺气的脉象,依照这个道理,到了三年会死。
安陵坂里名叫项处的公乘有病,我为他诊脉,然后说:“这是牡疝病。”牡疝是发生在胸隔下,上连肺脏的病。是因行房事不节制而得。我对他说:“千万不能做操劳用力的事,做这样的事就会吐血死去。”项处后来却去“蹴踘”,结果腰部寒冷,汗出很多,吐了血。我再次为他诊脉后说:“会在第二天黄昏时死去。”到时就死了。他的病是因房事而得,我所以能知道他的病,是因为切脉时得到反陽脉,反陽的脉气进入上虚,第二天就会死。一方面出现了反陽脉,一方面上连于肺,这就是牡疝。
臣淳于意说:“其他能正确诊治决断生死时间以及治好的病太多了,因为时间一长忘了,不能完全记住,所以不敢用这些来回答。
又问:“你所诊治的病,许多病名相同,却诊断结果名异,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这是为什么?”回答说:“从前病名大多是类似的,不能确切辨知,所以古代的圣人创立脉法,使人能用这些确立的标准,订立的规矩,斟酌权衡,依照规则,测量人的陰陽情形,区别人的脉象后各自命名,注意与自然变化的相应,参照人体情况,才能区别各种疾病使它们病名各异,医术高明的人能指出病名不同,医术不高看到的病是相同的。然而脉法不能全部应验,诊治病人要用分度脉的方法区别,才能区别相同名称的疾病,说出病因在什么地方。现在我诊治的病人,都有诊治记录。我所以这样区别疾病,是因我从师学医刚刚完成,老师就死去了,因此记明诊治的情形,预期决断生死的时间,来验证自己失误、正确的结果和脉象的对应关系,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能够辨知各种的疾病。
又问:“你决断病人的死或活的时间,有时也不能应验,因为什么?”回答说:“这都是因为病人饮食喜怒不加节制,或者因为不恰当地服药,或者因为不恰当地用针炙治疗,所以会与预断的日期不相应而死。”
又问:“在你正能够诊治病情的生死,论说药品的适应症时,各诸侯王朝的大臣有向你请教的吗?”齐文王生病时,不请你去诊治,这是什么缘故?”回答说:“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都曾派人召请我,我不敢前往。齐文王生病时,我家中贫穷,要为人治病谋生,当时实在担心被官吏委任为侍医而受到束缚。所以我把户籍迁到亲戚邻居等人名下;不治理家事,只愿到处行医游学,长期寻访医术精妙的人向他求救,我拜见过几位老师,他们主要的本领我全学到了,也全部得到了他们的医方医书,并深入进行分析评定。我住在陽虚侯的封国中,于是侍奉过他。他入朝,我随他到了长安,因为这个缘故,才能给安陵的项处等人看过病。
问我说:”你知道齐文王生病不起的原因吗?”我回答说:“我没有亲眼看到齐文王的病情,不过我听说齐文王有气喘、头疼视力差的病。我推想,认为这不是病症。因为他身体肥胖而聚积了精气,身体得不到活动,骨胳不能支撑肉躯,所以才气喘,这用不着医治。依照脉理说:“二十岁时人的脉气正旺应该做跑步的运动,三十岁时应该快步行走,四十岁时应该安坐,五十岁时应该安卧,六十岁以上时应该使元气深藏。”齐文王年令不满二十岁,脉气正旺应该多跑动却懒于活动,这是不顺应自然规律的表现。后来听说有的医生用炙法为他治疗,马上病情就重起来,这是分析论断病情上的错误。根据我的分析,这是身体内正气上争而病邪之气侵入体内的表现。这种病症不是年青人能够康复的,因此他死了。对这样的病,应该调和饮食,选择晴朗天气,驾车或是步行外出,来开扩心胸,调和筋骨、肌肉、血脉、疏泻体内的郁积的旺气。所以二十岁时,是人们说的“气血质实”的时期,从医理看应该用砭炙的治疗方法,使用这种方法就会导致气血奔逐不定。
又问:“你的老师陽庆是跟谁学习的?齐国的诸侯是否知道他?”回答说:“我不知道陽庆的老师是谁?陽庆家中非常富有,他精通医术,却不肯为人治病,也许因为这样他才不出名。陽庆又告诉我说:"千万别使我的子孙后代知道你曾向我学习医术’。”
又问:“你的老师陽庆是怎么看中并喜爱你的?怎么想把全部秘方医术传授给你的?”回答说:“我本来不知老师陽庆的医术精妙。我后来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年轻时喜欢各家的医术医方,我曾用他的医方尝试,大多有效,而且精妙。我听说菑川唐里的公孙光擅长使用古代流传的医方,就去拜见他。我能做他的学生,从他那里学到调理陰陽的医方以及口头流传的医理,我全部接受记录下来。我想要全部学到他精妙的医术,公孙光说:“我的秘方医术都拿出来了,我对你不会有所吝惜,我已经老了,没有什么再让你学习的了。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所学到的精妙医方,全教给你了,不要再教给别人。”我说:“我能侍奉学习在您的面前,得到全部秘方,这非常幸运。我就是死了也不敢随便传给别人。”过了些日子,公孙光闲着没事,我就深入分析论说医方,他认为我对历代医方的论说是高明的。他高兴地说:“你一定会成为国医。我所擅长的医术都荒疏了,我的同胞兄弟住在临菑,精于医术,我不如他,他的医方非常奇妙,不是一般人所能了解的。我中年时,曾想向他请教,我的朋友杨中倩不同意,说:"你不是那种能学习医术的人。’必须我和你一起前往拜见他,他就会知道您喜爱医术了。他也老了,但家中富有。”当时还没去,正好陽庆的儿子陽殷来给齐王献马,通过我的老师公孙光进献给齐王,因为这个缘故我和陽殷熟悉了。公孙光又把我托付给陽殷说:“淳于意喜好医术,你一定要好好礼待他,他是倾慕圣人之道的人。”于是就写信把我推荐给陽庆,因此也就认识了陽庆。我侍奉陽庆很恭敬谨慎,所以他才喜爱我。”
又问:“官吏或百姓曾有人向你学医术吗?有人把你的医术全学会了吗?他们是哪里人?”回答说:“临菑人宋邑,他向我求教,我教他察看脸色诊病,学了一年多。济北王派太医高明、王禹向我求教,我教给他们经脉上下分布的情形和异常脉络的连结位置,常常论说腧穴所处的方位,以及经络之气运行时的邪正顺逆的情况,怎样选定针对病症需要砭石针炙治疗的穴位,学了有一年多。菑川王时常派遣名叫冯信的太仓署中管理马匹的长官前来,让我指教医术,我教他按摩的逆顺手法,论述用药的方法,以及判定药的性味和配伍调制汤剂。高永侯的家丞名叫杜信,喜好诊脉,前来求学,我把上下经脉的分布、《五色诊》教给了他,学了两年多的时间。临菑召里叫唐安的人来求学,我教给他《五色诊》,上下经脉的位置,《奇咳术》,以及四时和陰陽相应各有偏重的道理,没有学成,就被任命做了齐王的侍医。
又问:“你给人诊治病症断定人的死生,能完全没有失误吗?”回答说:“我医治病人时,一定先为他切脉后,才去医治。脉象衰败与病情违背的不给他医治,脉象和病情相顺应的才给他医治。如果不能精心切脉,所断定的死生时间及能否治愈,也往往会出现差错,我不能完全没有失误。”
太史公说:“女人无论美与丑,住进宫中就会被人嫉妒;士人无论贤与不贤,进入朝廷就会遭人疑忌。所以扁鹊因为他的医术遭殃,太仓公于是自隐形迹还被判处刑罚。缇萦上书皇帝,她的父亲才得到后来的平安。所以老子说"美好的东西都是不吉祥之物’,哪里说的是扁鹊这样的人呢?象太仓公这样的人,也和这句话所说的意思接近啊。
【原文】【注解】
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①,姓秦氏②,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③。舍客长桑君过④,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⑤。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⑥。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闲与语曰⑦:“我有禁方⑧,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⑨。”扁鹊曰:“敬诺⑩。”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11),三十日当知物矣(12)。”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13)。忽然不见,殆非人也(14)。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15)。以此视病,尽见五脏症结(16),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①郑:据《史记索隐》渤海郡无郑县,郑当作鄚(mào,茂)。②姓秦氏:先秦时,姓是有共同血缘关系的种族称号,氏是由姓衍生的分支。汉代时姓氏合一,通称姓。姓秦氏,就是姓秦。③舍长:供客人食宿的馆舍的主管人。④长桑:复姓。过:经过。⑤谨:恭敬。遇:相待、接待。⑥常人:一般人,普通人。⑦闲:通“间”,悄悄。⑧禁方:秘方。⑨毋:通“无”,不要。⑩敬诺:恭敬地应答。诺,应承之词。(11)上池之水:指草木的露水。(12)知物:洞察事物。(13)悉:全部。(14)非人:意指不是一般人。(15)垣一方:墙那一边。(16)症结:指肚子里结块的病,此指病因。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强而公族弱①,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②。简子疾,五日不知人③,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④,而何怪⑤!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⑥。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⑦。吾所以久者,适有所学也⑧。帝告我:“晋国且大乱⑨,五世不安⑩。其后将霸(11),未老而死(12)。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13)”。’公孙支书而藏之(14),秦策于是出(15)。夫献公之乱(16),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婬(17),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闲(18),闲必有言也。”
①公族:此处指国君。②专:专擅,独掌。③不知人:指不省人事。④治:安,正常。⑤而:你,你们。⑥寤:醒。⑦之:到。帝所:天帝生活的地方。⑧适:正好。⑨且:将要。⑩五世:五代,指晋献公、奚齐、卓子、惠公、怀公五代。(11)霸:指晋文公称霸。(12)老:指时间长久。(13)男女无别:据《史记·赵世家》,指晋襄公纵婬事。(14)书:记录,记载。(15)秦策:指秦国史书。(16)献公之乱:指晋献公为立受宠的骊姬所生之子做太子而引发的内乱。(17)败秦师于殽:指晋襄公元年(前627),晋在殽山打败侵犯滑国的秦军。(18)闲:通“间”,指病愈。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①,广乐九奏万舞②,不类三代之乐③,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④,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⑤,皆有副⑥。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⑦,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⑧,七世而亡。赢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⑨,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①钧天:天的中央。②广乐:指各种乐器。③三代:指夏、商、周三代。④中:符合,适合,这里指射中目标。⑤笥(sì,寺):装物品的方形竹器。⑥副:首饰。⑦属:委托,托付。翟:通“狄”,中国古代北方一个民族的名称。⑧世衰:指一代一代地衰弱。⑨这句意思是说,赢姓的诸侯国要重重挫败周人的诸侯国。指前372年,赢姓的赵成侯夺取周朝姬姓的卫国乡邑之事。
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①:“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②?”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③,交错而不得泄④,暴发于外,则为中害⑤。精神不能止邪气⑥,邪气畜积而不得泄⑦,是以陽缓而陰急,故暴蹶而死⑧。”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⑨。”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渤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⑩。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11)?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12),镵石挢引(13),案扤毒熨“(14),一拔见病之应(15),因五脏之输(16),乃割皮解肌(17),诀脉结筋(18),搦髓脑(19),揲荒爪幕(20),湔浣肠胃(21),漱涤五脏,练精易形(22)。先生之方能若是(23),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24)。”终日(25),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26)。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27),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陽(28),论得其陰(29);闻病之陰,论得其陽。病应见于大表(30),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31)。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32),循其两股以至于陰(33),当尚温也。”
①喜方:爱好医方、医术。②治:举行。穰:通“禳”,去除邪恶的祭祀。③不时:不按时,没规律。④泄:疏通泄导。⑤中害:指内脏受伤害。⑥精神:指人体的正气。⑦畜:通“蓄”,积聚,储藏。⑧蹶:泛指突然昏倒,不省人事的病症。⑨鸡鸣:古代一天有十二时辰,鸡鸣相当现在凌晨的一至三时。⑩精光:神采光泽,引申为尊容。(11)得无:莫不是,该不是。诞:放诞虚妄。(12)汤液:汤剂。醴洒:指酒剂。(13)镵石:古时治病用的石针。挢引:即导引,古代的一种体育疗法。挢,举起,翘起。引,伸展。(14)案扤:按摩。案通“按”。扤,动。毒熨:用药物敷在患处后加热使药力透入体内的热敷疗法。(15)拨:拨开衣服,指对病人进行诊视检查。应:反应,指疾病所在。(16)因:顺着。输:通“腧”,穴位。(17)解:剖开。(18)诀脉:疏导经脉。诀,通“决”。结筋:结扎筋腱。(19)搦(nuò,诺)髓脑:按治髓脑。搦,按。(20)揲荒:触动膏肓。揲,持,触动。荒,通“肓”,即膏肓。爪幕:用手疏理横隔膜。爪,通“抓”,用手指疏理。幕,通“膜”,指横隔膜。(21)湔浣:洗涤。(22)练精易形:修炼精气,改变容色。(23)方:医疗技术。(24)曾:简直。咳婴之儿:刚会笑的婴儿。咳,本意是婴儿的笑声。(25)终日:整日,此处作好久,良久意。(26)郄:通“隙”,缝隙。文:通“纹”,花纹、斑纹。“(27)写形:审察病人体态神情外部症状。写,摹写,这里指审察。(28)闻:闻知,诊视到。陽,指外表症状。(29)论:推论,推知。陰:指内在的病因。(30)大表:身体的外表。(31)不可曲止:不能停在一个角度看问题。曲,弯曲,此指一隅之见。(32)鼻张:鼻翼搧动。(33)陰:指陰部,外生殖器。
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①,舌挢然而不下②,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③,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先生过小柄,幸而举之④,偏国寡臣幸甚⑤。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⑥,长终而不得反⑦。”言未卒,因嘘唏服臆⑧,魂精泄横⑨,流涕长潸⑩,忽忽承?(11),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扁鹊曰:“若太子病(12),所谓"尸蹶’者也(13)。夫以陽入陰中,动胃繵缘(14),中经维络(15),别下于三焦、膀胱(16),是以陽脉下遂(17),陰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18),陰上而陽内行,下内鼓而不起(19),上外绝而不为使(20),上有绝陽之络,下有破陰之纽(21),破陰绝陽,(之)色(已)废脉乱(22),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陽入陰支兰藏者生(23),以陰入陽支兰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脏蹶中之时暴作也。良工取之(24),拙者疑殆(25)。”
①眩然:眼睛昏花的样子。瞚(shùn,顺):同“瞬”,眨眼。②舌挢然不下:舌头翘起不能放下。形容说不出话的样子。这句和上句都是形容惊讶的神情。③中阙:皇宫的中门。阙:皇宫中对称的门楼,中间有路可通行。④举:救助。⑤寡臣:寡德之臣,是虢君的自谦之词。⑥弃捐填沟壑:死的委婉说法。弃捐,抛弃。填,填埋。⑦长终:永远死去。反:同“返”,指复生。⑧嘘唏:哭泣时的抽咽、哽咽之声。服(bì必)臆:因悲伤而气满郁结。服,通“愊”,满的意思。⑨魂精泄横:精神散乱恍惚。魂精,精神。泄,散。横,纵横杂乱。⑩长潸(shān,山):长时间地流泪。(11)忽忽:泪珠滴得很快的样子。承?(jíe,杰):(泪珠)挂在睫毛上。?,同“睫”。(12)若:你,你的。(13)尸蹶:古代病名,突然昏迷摔倒,其状如尸的病症。(14)繵缘:缠绕。繵同“缠”。缘:绕。(15)中经维络:经脉受损伤,络脉被阻塞。中,伤害。维,连结,阻塞。(16)三焦:包皮皮括上焦、中焦、下焦。横膈以上为上焦,脘腹部为中焦,肚脐以下为下焦。本文所指三焦,是第三焦、下焦。(17)遂:通“坠”。(18)会:恰好,正好。(19)鼓:鼓动。(20)绝:隔绝。(21)纽:筋纽。(22)色废:容颜变色、失常。(23)支兰:遮拦、阻隔的繵意思。支:支柱。兰,通“栏”,栏杆。(24)良工:医术高明的医生。取:攻取,指治愈病患。(25)拙者:医术拙劣的医生。疑:疑惑,困惑。殆:危险。
扁鹊乃使弟子子陽厉针砥石①,以取外三陽五会②。有闲③,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④,以八减之齐和煮之⑤,以更熨两胁下⑥。太子起坐。更适陰陽⑦,但服汤二旬而复故⑧。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⑨。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⑩。”
①厉针砥石:磨砺针石。厉,通“砺”,磨砺。砥,砥砺。②三陽五会:百会穴的别名。《针炙大成》卷七说,“百会一名三陽,一名五会。”③有闲:通“间”,一会儿,倾刻。④五分之熨:用药热敷患处,使温热药气深入体内五分的疗法。⑤八减之齐:即八减剂,古方名,今已失传。齐,通“剂”。⑥更:更换、交替。⑦更:再。适:调适,调和。⑧但:仅仅,只是。复故:恢复原来的状态。⑨生死人:使死了的人再生。⑩起:振作,振起,指活过来。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①。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②,不治将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③。”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闲④,不治将深。”桓侯不应⑤。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⑥。桓侯使人问其故。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⑦;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⑧。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后五日,桓侯体病⑨,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桓侯遂死。
①客之:把扁鹊看作客人。②腠(còu,凑)理:皮肤和脏腑的纹理,这里指皮肤和肌肉之间。③不疾者:没有病的人。功:功绩。④闲:通“间”,中间。⑤不应:不理睬。⑥退走:后退而跑开。走,跑。⑦醪:浊酒,这里指药酒。⑧司命:古代传说中掌管人生命的神。⑨体病:身体得了重病。
使圣人预知微①,能使良医得蚤从事②,则疾可已③,身可活也。人之所病④,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⑤。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⑥,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⑦,三不治也;陰陽并⑧,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⑨,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⑩。
①微:细微,此指症状不明显的疾病。②蚤:通“早”。③已:停止,指疾病的治愈。④病:忧虑。⑤道:此指治病的方法。⑥不论于理:不讲道理。⑦适:适当,妥当。⑧并:交合,此指错乱。⑨羸(léi,雷):瘦弱。⑩重:甚,极。
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①,即为带下医②;过洛陽,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③;来入咸陽,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①贵:重视。②带下医:妇科医生。③痹:风、寒、湿等侵犯肌体引起关节肌肉疼痛麻木的病症。
太仓公者,齐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医方术。高后八年①,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陽庆②。庆年七十余,无子③,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④,传黄帝、扁鹊之脉书⑤,五色诊病⑥,知人生死,决嫌疑⑦,定可治,及药论⑧,甚精。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①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②更:再次,又。③无子:根据下文所写陽庆有儿子陽殷,这里应指没有能继承医术的子嗣。④禁方:秘方。⑤黄帝、扁鹊之脉书:《汉书·艺文志》著录有《黄帝内经》、《黄帝外经》、《扁鹊内经》、《扁鹊外经》等医书,后亡佚。脉书,论述脉象、脉理的医书,也指医学理论著作。⑥五色诊病:观察面部相应位置上的色泽来诊断疾病。⑦决嫌疑:决断疑难病症。⑧药论:医药理论。
文帝四年中①,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②。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③!”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④,乃随父西。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⑤,今坐法当刑⑥,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⑦,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⑧,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⑨,此岁中亦除肉刑法⑩。
①文帝四年:公元前176年。②传:驿站的车马,此指用传车押送。之:往,到。③缓急:紧急。④少女缇萦:最小的女儿缇萦。⑤廉平:廉洁公平。⑥坐法:因为触犯法律。当刑:判处肉刑。当,判决,判处。⑦续:连接,接续。⑧入身:古时刑律可把罪人收入官府为奴,此指这种惩罚。入,没收。⑨悲:悲悯。⑩此岁中亦除肉刑法:这段时间有误,据《史记·孝文本纪》,文帝废除肉刑当在文帝十三年,所以前文所说文帝四年与此矛盾,当作文帝十三年。
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①,主名为谁。
诏问故太仓长臣意②:“方伎所长③,及所能治病者?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受学几何岁?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而对④。”臣意对曰:
①诏:皇帝发布的命令或文告。②故:从前,原来。③方伎:指医术。伎通“技”。④具悉:全部。具通“俱”。
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陽庆。庆年七十余,意得见事之。谓意曰:“尽去而方书①,非是也。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我家给富②,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谒③,受其脉书上下经④、五色诊、奇咳术⑤,揆度陰陽外变⑥、药论、石神⑦、接陰陽禁书⑧,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⑨。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⑩,即尝已为人治(11),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①而:你的。②给富:富足。给,丰足。③避席:离座而起,表示敬意。④脉书:指前所言黄帝、扁鹊之脉书。上下经:古代医书。据《黄帝内经素问》记载有《上经》和《下经》的医书。⑤奇咳术:一说指听诊术,从声音辨别病症。⑥揆度:估量,推测。⑦石神:指用砭石治病的方法。⑧接陰陽:指房中术,男女交合之术。⑨可:大约。所:左右,表示概数之词。⑩要:总,一共。(11)尝:尝试。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①,不可言也。”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②,内发于肠胃之间,后五日当臃肿,后八日呕脓死。”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③。成即如期死。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④。肝气浊而静,此内关之病也⑤。脉法曰“脉长而弦⑥,不得代四时者⑦,其病主在于肝。和即经主病也⑧,代则络脉有过⑨”。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其代绝而脉贲者⑩,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其后五日而臃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陽初代(11)。代者经病,病去过人(12),人则去。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陽初关一分(13),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陽之界,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臃肿,尽泄而死。热上则熏陽明(14),烂流络(15),流络动则脉结发(16),脉结发则烂解,故络交。热气已上行,至头动,故头痛。
①恶:严重。②疽:指生于体腔的痈疡。③内:房事。④气:脉气,脉象。⑤内关之病:一种外部症状不明显而实际很严重的疾病。⑥长:指长脉,搏动部位长于应有的部位。弦:指弦脉,切得脉象如琴弦一样挺直。⑦代四时:随四季变化。代,替代,指变化。⑧和:和谐,均匀。经:经脉,中医指人体中纵行的主血管。⑨代:代脉,一种搏动时疏时密杂乱无序而又躁动有力的脉象。络脉:由经脉派生出网络全身的支脉。⑩脉贲:指脉象贲涌十分有力。(11)少陽:经脉名,人体内有手、足陽明经。(12)病去过人:指病情疾速发展到全身。过,经过,遍及。(13)初关一分:左手关部一分。初关,少陽经脉切脉部位,在左手腕关节桡骨茎突处。(14)陽明:经脉名,人体内有手,足陽明经。(15)流络:支络,络脉的分支。(16)动:变动,病变。发:发病。
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①,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②。病使人烦懑③,食不下,时呕沫。病得之(少)〔心〕忧,数阣食饮④。”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⑤,一日气下⑥,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⑦,浊躁而经也,此络陽病也。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⑧,病主在心”。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陽⑨。重陽者,逿心主⑩。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
①中子:二儿子。②鬲:通“膈”,胸膈;也通“隔”。③懑:烦闷。④数:屡次,多次。忔:不欲,不想。⑤下气汤:汤剂,原方已佚。⑥气:指向上逆行的气。⑦心气:心有病的脉气。⑧数:数脉,指一呼一吸之间脉搏跳动五次以上的脉象。疾:疾脉,指一呼一吸之间脉搏跳动七至八次以上的脉象。⑨重陽:陽气重叠,指陽热过盛。⑩逿(táng,唐)心主:摇荡心神。
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蹶入中①,而刺之。臣意诊之,曰:“涌疝也②,令人不得前后溲③。”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臣意饮以火齐汤④,一饮得前〔后〕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⑤,脉无五脏气,右口脉大而数⑥。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⑦,右为上⑧,皆无五脏应,故曰涌疝。中热,故尿赤也。
①蹶入中:从下厥起向上逆行进入腹胸之中的病。蹶,通“厥”。②涌疝:指腹疼痛大小便困难的疾病。③前后溲:前溲即小便,后溲即大便。④火齐汤:汤剂名,原方已佚。⑤右口:右手寸口脉。寸口,在两手桡骨头内侧桡动脉流经处。⑥脉大:指脉象壮盛有力。数:屡次,频繁。⑦左为下:指左手寸口脉大而数那么热邪向下行。⑧右为上:指右手寸口脉大而数那么热邪向上逆行。
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①。然暑汗,脉少衰②,不死。”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③。”信曰:“唯④,然!往冬时,为王使于楚,至莒县陽周水,而莒桥梁颇坏,信则?车辕未欲渡也⑤,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⑥,有闲而身寒⑦,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⑧,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陰⑨。脉法曰“热病陰陽交者死⑩”。切之不交,并陰。并陰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肾气有时闲浊,在太陰脉口而希(11),是水气也。肾固主水(12),故以此知之。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
①热病气:热病的脉气。②少衰:稍有减弱。少,通“稍”。③已:止,停止。④唯:应答之声,犹如“是”、“嗯”。⑤?(lǎn,览):通“揽”。⑥濡:沾湿。⑦有闲:倾刻,一会儿。闲,通“间”。⑧液汤火齐:古方剂名,已亡佚。液汤,药液。⑨并陰:指热并入于内。陰,里,内部。⑩陽:指外表。(11)太陰脉口:即“寸口”。(12)固:本来,原来。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①,难于大小溲,尿赤。”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尿如故。病得之流汗出②。者,去衣而汗晞也③。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陰之口,湿然风气也。脉法曰:“沉之而大坚④,浮之而大紧者⑤,病主在肾。”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大者,膀胱气也;躁者,中有热而尿赤。
①风瘅客脬(pāo,抛):风热侵入膀胱。瘅,热症。客,中医称风寒侵入为客。脬,通“胞”,膀胱。②:王念孙《读书杂志》认为通“滫(xǐu,朽),臭水:尿。③晞:干,干燥。④沉:用力较重切脉,手指重按至骨。⑤浮:用力较轻切脉,手指触及皮肤表面。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①,加以寒热。”即告其人曰:“死,不治。适其共养②,此不当医治。”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后五日死。”即如期死。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脉法曰:“不平不鼓③,形④”。此五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故切之时不平而代⑤。不平者,血不居其处;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⑥。尸夺者,形;形者,不当关灸镵石及饮毒药也⑦。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炙其足少陽脉口,而饮之半夏丸⑧,病者即泄注,腹中虚;又灸其少陰脉⑨,是坏肝刚绝深⑩,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陽明(11),故络绝,开陽明脉,陽明脉伤,即当狂走。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12),故曰五日尽(13),尽即死矣。
①肺消瘅:即肺消,是一种口渴、尿黄的内热病症。②适:适合,满足。共,通“供”。③不平不鼓:脉搏的搏动时起时伏,搏动无力。④形:身形羸弱。,通“弊”。⑤代:代脉。⑥尸夺:精神涣散躯体如尸。⑦关:由,通过。灸:用燃烧的艾绒熏烤穴位来治病。毒药:药性猛烈的药物。⑧半夏丸:丸剂名,原方已佚。⑨少陰脉:即足少陰肾经,人体十二经脉之一。⑩肝刚:肝脏的陽气。(11)绝:横穿,横过。陽明:即足陽明胃经,此经脉经过****下面。(12)肝与心相去五分:肝脉和心脉相距五分。中医诊脉法,左右手桡骨茎突处称“关”,“关”前为“寸”,“关”后为“尺”。左手关部可得肝病脉象,左手寸部可得心病脉象。(13)尽:耗尽。
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①,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②。”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由曰:“中尉不复自止于内,则三十日死。”后二十余日,溲血死③。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④,是脾气也。右脉口气至紧小⑤,见瘕气也⑥。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三陰俱抟者⑧,如法;不俱抟者,决在急期⑨;一抟一代者,近也⑩。故其三陰抟,溲血如前止。
①少腹:小肮。②遗:遗存。积瘕:腹腔内有肿块的病。③溲血:尿血。④卒然:猝然。卒,通“猝”。⑤右脉口:即右手寸口脉。紧:紧脉,脉搏动紧张有力,形如转索。⑥见:出现,显现。⑦以次相乘:中医学说认为,五脏之间有着相生相克的关系,如相互克制太过,叫做相乘,这里潘满如的病是脾乘肾,肾乘心,心乘肺,肺乘肝,肝乘脾。⑧三陰俱抟:指太陰、少陰、厥陰三陰脉一齐出现。抟,会合在一起。⑨急期:指短期。⑩近:指死期临近。
陽虚侯相赵章病①,召臣意。众医皆以为寒中②,臣意诊其脉曰:“迵风”。迵风者,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②。法曰“五日死”,而后十日乃死。病得之酒。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③,是内风气也④。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后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脏实⑤,中脏实故过期。师言曰“安谷者过期⑥,不安谷者不及期”。
①相:丞相。②寒中:寒气入侵于内里。③迵风:古病名,是风气入侵内脏,使肠胃不能容留消化食物。②嗌:咽喉。③滑:即滑脉,切脉时手指感到往来流畅圆滑的脉象。④内风气:内风病的脉气,这种脉象是因体内脏腑功能失调而形成。⑤中脏实:指肠胃能容留消化食物。实,指被米粥充实。⑥安谷:指肠胃能容留食物。
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①。”即为药酒,尽三石②,病已。得之汗出伏地。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病法“过入其陽③,陽气尽而陰气入”。陰气入张④,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陰。陰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⑤。
①风蹶:中医指外界风、寒、湿气入侵体内向上逆行所造成的疾病。②石:汉代度量单位,一石重一百二十斤。一说“石”当为“日”字。③过:过失,这里指病邪。④入张:入侵扩张,意指陰气内盛。张,扩张,嚣张。⑤出及瀺水:病邪随着淋漓汗液流出。及,随着。瀺,流水声,这里指汗液淋漓而出。
齐北宫司空命妇出於病①,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陽脉。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②,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尿赤。病见寒气则遗尿③,使人腹肿。”出於病得之欲尿不得,因以接内。所以知出於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陰之动也④,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陰之络结小肮也。蹶陰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臣意即灸其足蹶陰之脉,左右各一所⑤,即不遗尿而溲清,小肮痛止。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①命妇:有封号的妇女。出於:命妇名。②气疝:腹中时时胀痛的疾病。③遗尿:小便失禁。④蹶陰:经脉名。动:变动,变化。⑤所:处,指穴位。
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①,臣意告曰:“热蹶也②。”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③,病旋已④。病得之饮酒大醉。
①故:从前。②热蹶:病名,因受邪热,阻碍陽气运行,而使手足厥冷的病。③案:通“按”。④旋:旋即,很快。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臣意告永巷长曰①:“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②?”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③,为所是案法新④,往年市之民所⑤,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⑥。”王曰:“得毋有病乎?”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⑦,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呕血死。病得之流汗。流汗者,(同)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⑧,脉不衰,此亦(关)内〔关〕之病也。
①永巷:宫女所居的长巷。②才人:指才女。③伎:通“技”。④为所是案法新:《史记索隐》认为此句是“谓於旧方技能生新意也”。案,通“按”,查考。法,旧例,过去的方法。新,指新方法,新花样。⑤市:买。民所:民间。⑥曹偶:侪辈,同类,指同样的人。⑦奉:通“捧”。⑧色泽:面色润泽。
齐中大夫病龋齿,臣意灸其左大陽明脉①,即为苦参汤②,日嗽三升③,出入五六日,病已。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①左大陽明脉:即左手陽明大肠经,其循行路线经牙齿。②苦参汤:原方已佚。苦参性味苦寒,可清热除湿,祛风杀虫。③嗽:通“漱”,含漱。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①,来召臣意。臣意往,饮以莨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躁者有余病,即饮以消石一齐③,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④。
①美人:妃嫔的名称之一。不乳:难产。乳,生孩子。②莨:即“莨菪”,药性苦寒、有毒,服少量可以有解痉、镇静作用。③消石:即朴硝,能破瘀通滞。④比:类似。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①,臣意见之食闺门外②,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③。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④,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⑤,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舍人(奴)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⑥?”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脏⑦,伤部而交⑧,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⑨,察之如死青之兹⑩。众医不知,以为大虫(11),不知伤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12),黄者土气也(13),土不胜木(14),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15)”,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16)。若加以一病,死中春(17);一愈顺(18),及一时(19)。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愈顺者,人尚肥也(20)。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灸)〔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21)。
①舍人奴:家臣的奴仆。舍人,门客,家臣。②闺门:宫中小门。③宦者:宦官。④鬲塞:阻塞。鬲,通“隔”。⑤尽食:没完没了吃饭。尽,竭尽。⑥不:通“否”。⑦周乘:遍乘,遍传。⑧伤部而交:伤脾的色泽交错出现在脸上某些部位。部,色部,脸上某些部位的色泽能反映五脏的病变,医家称之为色部。⑨杀然黄:枯黄色。杀,凋落。⑩死青之兹:死草般的青色。兹:草席,意谓死草。(11)大虫:蛔虫。(12)胃气黄:脾胃病脸色发黄。(13)黄者土气也:中医五行学说认为脾属土,色黄,所以说黄色是脾土的颜色。(14)土不胜木:中医五行学说认为脾属土,肝属木,肝在春天时功能最强,于是患病的脾脏难以耐受,故说“土不胜木”。(15)脉顺清:脉搏正常。顺,和顺。清,清正,无浊邪。(16)急然:一说“急”当作“忽”,古代长度单位,形容极小。(17)中春:即仲春,陰历二月。(18)愈:通“愉”,愉快。(19)及:延及,延长。(20)人尚肥:指人形体丰满。(21)炙于火:受到火的烘烤。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①,头痛身热,使人烦懑。”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②,刺足陽明脉③,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①上为重:上部症状严重、明显。②拊:拍。③足陽明脉:这条经脉循行经过头部,所以针刺这条经脉的穴位能治头疼。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①,君要胁痛不可俛仰②,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肾③。及其未舍五脏④,急治之。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痹’也⑤。”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⑥,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陽色干⑦,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⑧,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⑨,十八日所而病愈。
①往四五日:四五天前。②要:通“腰”。俛(fǔ,府):同“俯”。③濡:浸渍,浸润。④舍:住宿,犹言滞留。⑤肾痹:病名,因风寒湿气滞阻于肾所造成的腰疼。⑥倩:女婿。京:仓廪。⑦太陽色干:太陽穴处色泽枯干。⑧肾部:肾脏在脸上的色部,在两颊处。要:通“腰”。枯四分所:指肾部有四分左右的位置色泽枯干,据此可推断出腰疼已四五天。⑨柔汤:方剂名,原方已佚。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①,众医皆以为寒热也②。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③。”即窜以药④,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⑤。啬而不属者,其来难⑥,坚⑦,故曰月不下。肝脉弦,出左口⑧,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①寒热:指恶寒发热的病症。②寒热:寒热病。③月事不下:闭经。月事,月经。④窜:熏灸使药力达到患处。⑤啬而不属:涩滞不连续。啬,通“涩”。⑥难:艰难。⑦坚:坚实有力。⑧出左口:肝脉在左手寸口脉的关部,韩女的脉象超出寸口的位置,是肝气郁盛的表现。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①,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②。”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③。臣意饮芫华一撮④,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⑤,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⑥,其尺索刺粗⑦而毛美奉发,是虫气也。其色泽者,中脏无邪气及重病。
①笃:病势沉重。②蛲瘕:蛲虫聚积形成的肿块。③循:指触按患病的部位。戚戚然:忧惧的样子,形容病人因疼痛拒按。④芫华:即“芫花”,药性辛温有毒,可治痈肿,并可杀虫。⑤宛笃不发:郁积深厚不能发散。⑥尺:尺部。⑦尺索刺粗:尺部脉紧而粗大有力。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病得之饱食而疾走。”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①,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②,即泄数十出。”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其病顺③,故不死。
①马肝:性热有毒,误食致人死命。②驱疾:驱赶坐骑快跑。③病顺:病情和脉象相顺应。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①。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陰气②,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③。色又乘之④。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陰脉⑤。番陰脉入虚里,乘肺脉。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之⑥。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主肺⑦,故过期。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陰处者顺死⑧,养喜陽处者逆死⑨”。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①僵:倒下。②肺陰气:肺陰脉,这是肺的败脉,是死的证状。③数道至而不一:脉气从几条道上而来不一致。④色又乘之:指面色又出现心剋伐肺的容色。⑤番陰脉:即反陰脉,据中医理论,心属陽脏,肺属陰脏,散脉是心脏的病脉,在肺的脉部切到散脉,这是陽脉占居陰位,称反陰脉。⑥固色:本来的颜色,肺病面色白。⑦黍主肺:五谷和五脏的对应关系中是黍主肺,黍有补养肺脏的作用。⑧养:调养。陰:指静。顺死:气血下行而死。⑨陽:指动,活动。逆死:气血上逆而死。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①。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②,幸诊遂也③。”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④,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色将发臃。”遂曰:“扁鹊曰"陰石以治陰病⑤,陽石以治陽病⑥’。夫药石者有陰陽水火之齐⑦,故中热,即为陰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陽石刚齐治之。”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⑧,起度量⑨,立规矩⑩,称权衡(11),合色脉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12),乃可以论。论曰"陽疾处内,陰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13),而宛气愈深(14)。诊法曰"二陰应外,一陽接内者(15),不可以刚药’。刚药入则动陽(16),陰病益衰,陽病益箸(17),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18),忿发为疽。”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19),死。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20)。拙工有一不习(21),文理陰陽失矣(22)。
①练五石:炼五石散。练,通“炼”。五石,把五种矿石药放到一起炼制,称作五石散,据记载五石散配方不尽相同。②不肖:自谦之词。③幸:希望。④精悍:指药力猛烈。⑤陰石:指性寒的石药。⑥陽石:指性热的石药。⑦水火:指寒热。⑧审:审慎。⑨起度量:犹言确立标准。起,立。度量,古代计算长度和体积的工具。⑩规矩:圆规和曲尺一类测量圆和直角的工具。(11)权衡:斟酌。权,秤锤。衡,秤杆。(12)息:呼吸。(13)辟:彰明,突出。(14)宛:郁积。(15)“二陰”两句的意思是,外寒多于内热的病症。陰指少陰,属寒症。陽指少陽,多郁火。二,二成。一,一成。(16)动:摧动。(17)箸:通“著”,显著,这里指强盛。(18)俞:通“腧”,腧穴,人体穴位的总称。(19)缺盆:锁骨上窝,此处有“缺盆穴”。(20)经纪:纲纪,原则。(21)拙工:拙劣的医生,平庸的医生。(22)文理:条理。文,通“纹”。
齐王故为陽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①,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也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②。
①火齐粥:方剂名,原方已佚。②大识:大略知道。
臣意尝诊安陽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①,三岁四支不能自用②,使人喑③,喑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脏气相反者死”。切之,得肾反肺④,法曰“三岁死”也。
①苦沓风:被沓风病所苦。沓风,风病名。②支:通“肢”。③喑:失音,不能说话。④肾反肺:在肺的脉位切到反映肾情况的脉,这是肾病影响到肺的表现,中医称为“肾反肺”。
安陵坂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牡疝在鬲下,上连肺。病得之内。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踘②,要蹶寒,汗出多,即呕血。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③。”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陽④。番陽入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⑤,牡疝也。
①牡疝:陽疝。疝病多发生在腹腔内,腹属陰。项处腹痛牵连到胸,胸属陽,故称牡疝。牡,指雄性禽兽。②蹴踘:古代军中一种习武的游戏,类似今天的足球。踘,通“鞠”,古代的一种球。③旦日:第二天,明天。日夕:黄昏。④番陽:即反陽脉。疝病多与肾脏有关,此病在肺部切到肾病的脉象,在陽部见到陰脉,故称反陽脉。⑤一番一络:一方面切得反陽脉,一方面疝痛上连于肺。番,反陽脉。络,连。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①,久颇忘之,不能尽识②,不敢以对。
①期:预期。治已:治愈。已,止。②识:记住。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①,案绳墨②,调陰陽③,别人之脉各名之④,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⑤,无数者同之。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⑥。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⑦。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⑧,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①县权衡:斟酌、权衡。县,通“悬”,悬挂。权衡,指称量。②案绳墨:依照规则。案,通“按”,按照,依照。绳墨,木工划线取直的工具,此指法度、规则。③调陰陽:测度陰陽的盛衰。调,计算,测量。④别:区别,辨识。⑤有数者:医术精妙的人。数,通“术”。⑥命:说出。⑦诊籍:记录诊断治疗情况的簿册,犹如医案,病历一类的文字材料。⑧表:表明,记明。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①,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②,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③。”
①应期:符合预定的日期。②不当:不恰当。③中期:按期。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①,故移名数②,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③,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身居陽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①除:拜官授职,委任官职。②移名数:迁移名籍。③要事:主要的事,此指主要的本领。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①,以为非病也。以为肥而蓄精②,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③,故喘,不当医治。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④,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⑤。’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⑥。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⑦。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⑧,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⑨,车步广志⑩,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故年二十,是谓"易(11)?’,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12)。
①心论:心中分析,主观分析。②蓄精:蓄积脂膏,蓄积精气。③相任:相撑持。任,胜任。④趋:快跑。⑤董:深藏。⑥天道四时:指自然界中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⑦论:分析,判断。⑧神气:指人体正气。⑨晏日:晴朗的日子。⑩车步:驾车、步行。广志:开阔心胸。(11):《集解》作“质”,质实。(12)逐:奔逐。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于齐诸侯不①?”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②。’”
①闻:闻名,出名。②慎:千万。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①,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受方化陰陽及传语法②,臣意悉受书之③。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④。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闲⑤,公孙光闲处⑥,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⑦。吾有所善者皆疏⑧,同产处临菑⑨,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⑩,曰:"若非其人也”。胥与公往见之(11),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12),意以故得与殷善。光又属意于殷曰(13):"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即为书以意属陽庆,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①诸方事:诸家、各家的医方。②化陰陽:调理陰陽。传语法:口头流传的医理经验。③书:记录。④爱:吝惜。⑤居有闲:过了些日子。闲,通“间”。⑥闲处:闲着没事,闲居。⑦国工:国医。⑧疏:荒疏,荒废。⑨同产:同胞兄弟。这里指陽庆,与公孙光同母异父,所以姓氏不同。⑩杨中倩:古名医,公孙光的朋友。(11)胥:通“须”,必须。(12)奏:献,进献。(13)属:通“嘱”,嘱托。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①,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②,当论俞所居③,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④,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⑤。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⑥,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陰陽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①五诊:即五色诊,从脸色诊病。②经脉高下:经脉上下分布的位置。奇络结:指异常脉络连结之处。③当:通“常”。俞,通“腧”,腧穴。④正方:此指求教医方。⑤定:鉴定、判定。和齐汤:配伍调制汤剂。⑥上下经脉;同“经脉高下”。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②。心不精脉③,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①败逆:指脉象衰败而且与病情不相应。②顺:指脉象与病情一致。③精脉:精心切脉。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①,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②,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亦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③,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④,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①无:无论。②不肖:不贤。③尺牍:书信,此指给汉文帝所上的书。④美好者不祥之器:原文作“夫兵者不祥之器”,在《老子》三十一章中。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邱永山译注
【说明】
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又是西汉前期发动吴楚七国之乱的罪魁祸首。汉初,天下统一,人心思定,已成大势所趋。有一些人却总要搞分裂,开历史倒车。刘濞就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家伙。他凭借山海之利,苦心经营三十多年,最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了叛乱,自以为登高一呼会天下响应。结果,他错误估计了形势,也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内,叛乱集团土崩瓦解,刘濞本人也最终落得众叛亲离身死国削的下场。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汉代最高统治者作了诸多针砭嘲讽,然而在这篇文章中又表现出对统一的汉王朝的拥戴。这是为什么?因为作者认定统一是历史的进步,所以才在文章中揭示刘濞必然灭亡的命运。这是作者朴素唯物主义史学观的一种反映,这种求实态度,才使作者站到那个时代的巅峰上俯视古今。
基于这种认识,作者为我们刻划了一位在文学史上具有开创意义的“枭雄”形象。文章开始“高帝召濞相之”一节,尽避在人物形象上不着一字,却能使人想见他的桀傲不驯。作者笔下的刘濞也决不是一个只知拼命格斗的纠纠武夫,更详尽地为我们介绍了他性格的另一侧面:叛乱前,他“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收买人心,罗致亡命之徒,做充分的准备。在发动叛乱时,始则与胶西王结盟时小心谨慎,继则巧施唇舌煽惑鼓动,交战时审慎部署精心措置。这些都显示刘濞不是一个平庸之辈,他有着自己的“才干”。做为一个野心家,必然是狂妄自大、刚愎自用之徒。作者也突出描写了他的这种性格特征:他最初敢于胡作非为称病不朝,后来无所顾忌发动叛乱,竟至放肆宣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到此,一个有血有肉的“枭雄”形象才树立起来,三者缺一就不能称之为“枭雄”。只有写了他性格的复杂性,这个人物才不脸谱化,才能有其艺术魅力。
本文中的袁盎、景帝也都有自己的鲜明性格。袁盎的机敏善辩刁钻陰狠,从他不多的言行中是能领略到的。景帝的事前姑容迁就和事后无情镇压的对比,再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最高统治者的独有风采。
【译文】
吴王刘濞,是汉高祖哥哥刘仲的儿子。高祖平定天下七年后,封刘仲为代王。后来,匈奴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丢弃封国逃跑,抄小路跑到洛陽,向天子自首。天子因为是骨肉兄弟的缘故,不忍依法制裁,只是废黜王号贬他做郃陽侯。高祖十一年(前196)秋,准南王英布反叛,向东兼并了荆地,挟持那个地方侯国的军队,西渡淮水,攻击楚国,高祖亲自率军诛讨他。刘仲的儿子刘濞这年二十岁,强壮有力,以骑将的身分跟随高祖打败英布的军队在蕲县西边的会甀,而英布逃走。荆王刘贾被英布杀死,没有后嗣。皇帝担心吴地、会稽地的人浮躁强悍,没有勇壮的王来镇慑他们,自己的儿子们年龄小,就封立刘濞在沛地做吴王,统辖三郡五十三个县。已经拜官受印,高祖让刘濞前来,要为刘濞相面,看后说:“你的容貌有反叛之相。”同时内心后悔起来,但已经任命完了,就轻拍他的后背,告诫他说:“汉兴立以后五十年间东南方向将有叛乱发生,难道是你吗?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人,你千万不要造反!”刘濞叩着头说:“不敢。”
到孝惠帝、高后时,天下刚刚安定,一些郡国的诸侯们各自努力安抚自己的百姓。吴国拥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私下铸钱,煮海水制盐,因此国家不征赋税,而国家费用富足。
孝文帝时,吴王太子入京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饮酒下棋。吴太子的老师都是楚地人,浮躁强悍,又平素骄纵,与皇太子下棋时,为下棋发生争执,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盘掷击吴太子,打死了他,事后把他的遗体送回吴国埋葬。到了吴国,吴王怨怒地说:“天下同姓一家,死在长安就应该葬在长安,何必送来吴国下葬呢!”又送遗体到长安下葬。吴王自此逐渐违忤藩臣所应遵守的礼节,称病不肯入朝。京城的人知道他因儿子死的缘故才称病不肯入朝的,经查问确实没有病,此后吴王的使臣一来,就拘禁诘问而治罪。吴王害怕了,更积极地策划谋反行动。后来吴王派人进京行秋请的礼节,皇帝又诘问这个使者,使者对皇帝说:“吴王确实没有病,朝廷拘禁惩治好几个使者,因此就称病不来。而且有这样的话"看得清深水中的鱼是不吉祥的’。现今吴王开始假称生病,等到被朝廷察觉,遭严厉地诘问,就越想隐瞒自己的行为,害怕皇帝杀他,称病的计谋出于无可奈何。希望皇帝捐弃前嫌给吴王重新开始的机会。”于是天子就赦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并赐给吴王几、杖,认为他老了,可以不入京朝见。吴王得以解除他的罪过,谋反的事情也就放松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有铜盐的收益,百姓没有赋税。士兵服役发给代役金,而且给价公平。每年在一定时候去慰问有才能的人,给平民赏赐。其他郡国法吏要追捕的逃犯,吴王就收容他们而不交出。这样做了四十多年,吴王就能支使利用他的百姓了。
晁错做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宠幸,多次怂恿太子说吴王有罪应削减他的封地。也多次上书劝说文帝,文帝宽厚,不忍处罚他,因此吴王更加骄横。等到景帝即位,晁错做御史大夫,又劝皇帝说:“从前高祖刚刚平定天下时,兄弟少,儿子弱小,就大大赐封同姓的人,所以他的庶子悼惠王封为齐王统辖七十多个县,异母弟刘交做楚元王统辖四十多个县,哥哥的儿子刘濞做吴王统辖五十多个县:分封这三个人,就分去天下的一半。现今吴王因以前有儿子被打死的嫌隙,假称生病不肯入京朝见,依照古法应杀,文帝不忍心,就赏他几、杖。对他的恩德非常优厚,本当改过自新。却更加骄横过度,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亡命之徒,谋划叛乱。现在削减他也是造反,不削减他也是造反。削减他,反得快,灾祸小;不削减他,反得晚,灾祸大。”景帝三年(前154)冬天,楚王来朝见,晁错借这个机会说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时,在服丧住的房子里偷偷婬乱,请求诛杀他。景帝下诏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削减东海郡作为惩罚。随之削减了吴的豫章郡、会稽郡。还有两年前赵王有罪,削减了他的河间郡。胶西王刘卬因为售卖爵位时舞弊,削减了他的六个县。
汉朝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王的土地。吴王刘濞担心削地没有止境,想借机把个人图谋公开,要起兵发难。又想到诸侯中没有能共同谋划的人,知道胶西王勇壮,好逞势斗胜,几个齐地的诸侯王都畏惧他,于是派中大夫应高去诱惑胶西王。不带书信,只是口头通报说:“吴王不才,有着很快降临的忧虑,不敢把自己当作外人,使您明白他的好意。”胶西王说:“有何指教?”应高说:“现在皇帝任用奸臣,被奸邪之臣蒙蔽,喜欢眼前的利益,听信谗言,擅自改变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对封国征求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这些情形日益严重。俗话说:"吃完米糠就会吃到米’。吴王和胶西王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注意盯上,恐怕不能安宁自由了。吴王身患内疾,不能朝见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猜疑,又没有办法解释,现在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犹且害怕不被谅解。我听说大王因为卖爵的事而被罚罪,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所犯罪过不该这样处罚,这种惩罚恐怕不只削地就能罢休的。”胶西王说:“是的,有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呢?”应高说:“憎恶相同的互相帮助,爱好相同的互相留连,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愿望相同的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死在一起。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相同的忧虑,愿借着时机顺应事理,牺牲个人身躯为天下除害,想一想可以吗?”胶西王吃惊地说:“我哪里敢这样做呢?现在皇帝虽然威逼十急迫,我本来就有死罪啊,怎能不拥戴他呢?”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贞贤良的人,朝廷之臣都有憎恨怨恨之心,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他已做到极点了。现在彗星出现,蝗灾不断发生,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机会,而且忧愁劳苦的时候就是圣人所以产生的时代。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驰骋天下,使面对着的地方投降,使手指着的地方攻克,天下没有敢不顺从的。大王您假使能够答应我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攻下函谷关,守住荥陽敖仓的粮食,抗拒汉兵。修筑军队驻扎的房舍,等待大王的到来。大王真的能够幸临,那么天下就可以并吞,两个君主分治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胶西王说:“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犹且担心胶西王不参与起兵发难,就亲自做使者,到胶西出使,当面和胶西王订立盟约。
胶西群臣中有的人知道了胶西王的反叛之谋,规劝说:“侍奉一个皇帝,是最快乐的事。现在大王和吴王向西进兵,假使事情成功了,两主定会有分歧争端,灾难就从这开始缠身。诸侯的土地不足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背叛朝廷也会使太后担忧,这不是长远之计啊。”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联合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都答允了,而且说:“城陽景王为了正义,攻打那些姓吕的,不要让他参与起兵,事成之后分些土地给他就行了。”
诸侯近来受到削减土地的惩罚,都震惊恐惧,大多怨恨晁错。等到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文书发到吴国,吴王首先起兵作乱,胶西王在正月丙午(23)这天杀死了朝廷派来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员,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都如此,于是向西进兵。齐王后来后悔,服毒自杀,违背盟约。济北王的城墙损坏没有竣工,他的郎中令劫持控制着他,使他不能发兵。胶西王为首领,和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一起率兵围攻临菑。赵王刘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商议联合作战的事。
七国发难的时候,吴王全部征召他的士兵,下令全国说:“我年纪六十二岁,亲自统率军队。小儿子年龄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以凡是年长和我相同的,年轻和我的小儿子相同的人,都要出征。”征发了二十多万人。派人到南边的闽越、东越去,东越也发兵跟随吴王。景帝三年(前154)正月甲子(22),先从广陵起兵出发。向西渡过淮河,于是和楚军会合。派使者送给诸侯的信上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的长沙王的儿子:希望得到你们的指教!因为汉朝有奸臣,无功天下,却侵夺诸侯的土地,派法吏弹劾囚系审讯惩治诸侯,专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用诸侯王的礼仪对待刘氏骨肉同胞,抛开先帝的功臣,进用坏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皇帝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政情。我想要起兵诛讨他们,我恭敬听从各位指教。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是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少,精锐的士兵也能准备五十万人。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征召分派士兵跟随我进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本人虽不才,愿亲自追随各位王侯。越正和长沙接壤,他们可追随长沙王的儿子平定长沙以北,然后迅速向西进攻蜀汉。派人告诉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个侯王,和我一起向西进攻;齐地诸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后,有的进入临津关,有的和我在洛陽会和;燕王、赵王本来与匈奴王有盟约,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云中郡,然后统领匈奴军队进入萧关,直取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安定高祖庙。希望诸王勉力去做。楚元王的儿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各自心有所专注已经十多年了,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动已很久了,只是我不得知诸王的心意,不敢听命。现在诸位王侯如能保存延续将要灭绝的国家,扶弱锄强,来安定刘氏,这是宗庙社稷所希望的。我国虽然贫穷,我节省衣食的费用,积蓄金钱,修治兵器甲胄,积聚粮食,夜以继日的努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为的今天,希望诸王努力利用这些条件。能逮捕杀死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逮捕杀死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逮捕杀死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逮捕杀死俸禄二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一千斤,食邑一千户;逮捕俸禄一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有功的人都可被封为列侯。那些带着军队或者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万人,城中户口万户,如同得到大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五千的,如同得到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三千的,如同得到副将;士兵城中户数一千的,如同得到二千石的官员;那些投降的小辟吏也依职位差别受到封爵赏金。其他的封赏都一倍于汉朝规定。那些原有封爵城邑的人,只会增加不会保持原状。希望诸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们宣布,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到吴国来取,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应赏赐的人告诉我,我将前往送给他。恭敬地奉告诸王。”
七国反叛的书信报知天子后,天子派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个将军,去攻打吴、楚;派曲周侯郦寄攻打赵;将军栾布攻打齐;大将军窦婴驻扎在荥陽,监视齐、赵的军队。
吴楚等反叛的书信被人们闻知时,汉朝的军队还未出动,窦婴也未出发,向皇帝称赞过去吴王的丞相袁盎。袁盎当时正闲居在家,皇帝下诏召他进见。皇帝正和晁错一起筹算军队和军粮的事情,皇帝问袁盎说:“你曾作过吴王的丞相,知道吴国臣子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袁盎回答说:“不值得忧虑,马上就能打败他们。”皇帝说:“吴王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举兵作乱,如果没有周全的计谋,哪里会发动反叛呢?为什么说他不能有所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国有铜矿煮盐之利那是确实的,哪里能得到豪杰并且诱惑他们呢!假如吴王真能得到豪杰,也应该辅佐吴王做合乎道理的事,就不会反叛了。吴王所诱惑的都是无赖子弟,逃亡铸钱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勾引而反叛。”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对。”皇帝问:“怎样才能拿出好的对策呢?”袁盎说:“希望屏退左右的人。”皇帝让身边的人退下去,只有晁错还在。袁盎说:“我所说的,为人臣的也不能知道。”于是又屏退晁错。晁错急忙到东厢回避,对此十分恼恨。皇帝最后又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楚相互往来的书信说"高祖封立刘氏子弟为王并有各自的分封土地,现在贼臣晁错擅自贬谪责罚诸侯,削夺诸侯的土地’。他们用造反的名义,共同向西进攻联合诛讨晁错,恢复了原来封地就会罢兵。现在的计策只有斩杀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的罪过,恢复原来被削减的封地,那么就能够不必血染兵器而战事全部结束。”于是皇帝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只是真实的情况怎样呢,我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拒绝天下的。”袁盎说:“我愚蠢的计策没有能超出这个的了,希望皇帝认真地考虑考虑。”于是任命袁盎做了太常,吴王弟弟的儿子德侯做了宗正。袁盎秘密准备行装。十多天后,皇帝派中尉召晁错,骗晁错乘车巡行东市,晁错穿着上朝的衣服在东市被杀。然后就派袁盎以侍奉宗庙的太常身份,德侯以辅助亲戚的宗正身份,按照袁盎的计策出使告知吴王。到了吴国,吴楚的军队已进攻梁国营垒了。宗正因有亲戚的关系,先进见吴王,谕告吴王跪拜接受诏令。吴王听说袁盎来了,也知道他要说服自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成为东帝,还跪拜谁呢?”不肯见袁盎而把他扣留在军中,想胁迫袁盎做将军。袁盎不肯,就派人包皮皮围守卫着他,将要杀他,袁盎得以趁夜色逃出,徒步离开,跑到梁王的军营,而后归朝报告。
条侯乘坐六匹马拉的传车,会师荥陽。到洛陽,看见剧孟,高兴地说:“七国反叛,吾乘传车到达这里,自己没有想到会安全抵达。还以为诸侯们已经得到了剧孟,剧孟现在没有起兵的举动。我又占据荥陽,荥陽以东没有值得忧虑的了。”到达淮陽,询问父亲绛侯从前的门客邓都尉说:“怎样才能拿出好的计策呢?”门客说:“吴兵锐气正盛,和他交战很难取胜。楚兵浮躁,锐气不能保持长久。现在为将军提出一个计策,不如率军在东北的昌邑筑垒坚守,把梁国放弃给吴军,吴军一定会用全部精锐军队攻打梁。将军深挖沟高筑垒坚守,派轻装的军队断绝淮河泗水交汇处,阻塞吴军的粮道。吴梁之间因相持疲弊而且粮草耗尽,然后用保持强盛锐气的军队制服那些疲弊已极的军队,打败吴国是必然的。”条侯说:“好。”按照他的计策,坚守在昌邑南边,接着派轻装的军队断绝吴军粮道。
吴王刚发兵的时候,吴臣田禄伯做大将军。田禄伯说:“军队集结在一起西进,没有其他道路出奇兵,难于成功。我愿率领五万人,另外沿着长江、淮水而上,收聚淮南、长沙的军队,攻入武关,和大王会师,这也是一着奇计啊。”吴王太子规劝说:“父王是以造反为旗号的,这样的军队是难以委托他人的,委托他人如果他也造反,该怎么办呢?而且拥有军队单独行动,许多其他的利害,不可能预先知道,徒然损害自己罢了。”吴王也就没有应允田禄伯的建议。
吴国一位年轻的桓将军对吴王说:“吴国大多是步兵,步兵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汉军多战车骑兵,战车骑兵适宜在平地作战。希望大王对途经的城邑不必攻下,径直放弃离开,迅速西进占领洛陽兵器库,吃敖仓粮食,依靠山河的险要来命令诸侯,即使不能入关,天下大局实际已经决定了。假如大王行进迟缓,滞留攻城,汉军的战车骑兵一到,冲入梁国楚国的郊野,事情也就失败了。”吴王征询年老将军们的意见,他们说:“这作为青年人推进争先的计策还可以,他哪里能知道深远的计谋呢?”于是吴王没有采纳桓将军的计策。
吴王专断地集中兵力亲自率领,还没渡过淮河,众多的宾客都被授于将军、校尉、侯、司马等职务,只有周丘没被任用。周丘是下邳人,逃亡到吴国,喜欢喝酒行为不好,吴王刘濞鄙薄他,所以才没任用。周丘拜见吴王,对吴王说:“我因无能,不能在军队中任职。我不敢要求率领军队,希望得到大王一个汉朝的符节,一定能够报答大王。”吴王就给了他符节。周丘得到符节,连夜驱驰进入下邳。下邳当时听说吴王反叛,都去守城。周丘到了客舍,召来下邳县令。县令走进门来,就让随从人员借用罪名斩杀了他。就又召集他弟兄们交好的富豪官吏告诉说:“吴王造反的军队将到,到后,杀下邳城里的人不过是吃顿饭的时间。现在先投降,家室一定能保全,有才能的人还可以封侯。”这些人出去后互相转告,下邳人全投降了。周丘一夜工夫得到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就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攻占城邑。等到城陽,军队已发展到十多万人,攻破城陽中尉的军队。后来听说吴王战败逃走,自己估计无法和吴王共同成就事业,就率领军队返回下邳。还没到达,就后背毒疮发作而死。
二月中旬,吴王军队已被击垮,战败而逃,于是皇帝颁布命令给将军们:“听说行善的人,上天会用福事报答他;作恶的人,上天会用灾祸报偿他。高祖皇帝亲自表扬功德,封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的封爵断绝了,孝文皇帝哀怜他们格外给予恩惠,封立幽王的儿子遂、悼惠王的儿子卬为王,让他们奉祀他们先王的宗庙,成为汉朝的藩国,恩德与天地相匹配,光明与日月同光。吴王刘濞违背恩德违反道义,引诱天下逃亡的罪人,扰乱天下的钱币,称病不入京朝见二十多年,主管大臣多次呈请惩治刘濞的罪行,孝文皇帝宽恕他,希望他能改过从善。现在竟然与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盟约反叛,做出叛逆无道的事,发兵危害宗庙,残杀大臣和汉朝的使者,胁迫千万百姓,乱杀无辜,烧毁民舍,挖掘坟墓,极为暴虐。现在胶西王刘卬等更加大逆无道,烧毁宗庙,掠夺宗庙中皇室的器物,我甚为痛恨他们。我穿着白色衣服避开正殿,将军们要勉励士大夫们攻击叛敌。攻击叛敌时,深入敌军多杀敌人才是有功,捕捉到的官员要在俸禄是比三百石以上者都杀死,不要释放。胆敢有议论诏书和不按诏书去做的,都处腰斩之刑。”
当初,吴王渡过淮河,与楚王向西进军,在棘壁打败汉军,乘胜向前,锐气极盛。梁孝王害怕了,派六个将军攻打吴王,梁王的两个将军又被打败,士卒都逃回梁。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条侯报告情况并求援,条侯不答允。又派使者在皇帝面前说条侯坏话,皇帝派人让条侯救援梁国,条侯还是坚持对自己有利的计策不肯出兵。梁王派韩安国和为国事而被杀的楚国丞相的弟弟张羽做将军,才能够稍微打败吴国的军队。吴国的军队想要西进,梁国据城坚守,吴军不敢到西边去,就跑到条侯驻军的地方,在下邑与条侯的军队相遇。吴军想与条侯作战,条侯坚守营垒,不肯交战。吴粮断绝,士兵饥饿,多次向条侯挑战没有结果,就夜里奔袭条侯的营垒,惊扰东南方向。条侯派人防备西北方向,敌人果然从西北方向侵入。吴军大败,士兵大多饿死,有的叛逃溃散。于是吴王和他的部下壮士几千人连夜逃走,渡过长江逃到丹陽,得到东越的保护。东越有军队大约一万多人,又派人收容集中吴国的逃兵。汉朝派人用厚利诱惑东越,东越即刻骗吴王,让吴王出去慰劳军队,就派人用矛戟刺杀吴王,装起他的头,派一部快车迅速报知汉朝皇帝。吴王的儿子子华、子驹逃跑到了闽越。吴王丢下他的军队逃跑时,他的军队就溃散了,大多陆续投降了太尉、梁王的军队。楚王刘戊兵败,自杀而亡。
齐的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围攻齐国的临菑,三个月不能攻下。汉朝军队到来,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各自率领军队回去。胶西王于是赤膊光脚,坐在草席上,喝着水,向他的母亲王太后谢罪。王太子刘德说:“汉军远道而来,我看他们已经很疲弊了,可以袭击他们,希望收集大王的剩余军队进攻汉军,进攻不能取胜,就逃入大海,也不算晚啊。”胶西王说:“我的士兵已经溃散,再不能发动使用他们了。没有听从太子的话。当朝的将军弓高侯颓当送给胶西王的信写道:“奉诏书前来诛讨不义的人,投降的赦免罪过,恢复原来的爵位封土;不投降的诛灭他们。大王何去何从,我等待答复以采取相应行动。”胶西王到汉军营垒前赤膊叩头请求说:“我刘卬违犯王法,惊骇百姓,才使将军辛苦地远道而来到这个穷国,请求惩处我碎尸万段的罪。”弓高侯手持金鼓来见他,说:“大王被战事所苦,我希望知道大王发兵的经过。”胶西王叩头膝行回答说:“现在,晁错是皇帝当政的大臣,他改变高祖皇帝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土地。我们认为这是不道义的,担心他会败乱天下,所以七国发兵,将要诛杀晁错。现在听说晁错已被诛杀,我们就收兵而归。”将军说:“大王如果认为晁错不好,为什么不报告天子?没有得到皇帝的诏书虎符,擅自发兵攻打遵守王法的正义侯国。由此看来,你们的本意并非要杀晁错啊。”就拿出诏书给他宣读。读完后,说:“大王自己考虑应怎么办吧!”胶西王说:“像我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就自杀了。太后、太子也都跟着死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也先后死去,封国被废除,收归汉朝。郦将军围攻赵都城十个月才攻克,赵王自杀。济北王因被劫持的缘故,才得以未被诛杀,被徙封为菑川王。
当初,吴王刘濞带头反叛,把楚军和吴军合在一起率领,联合齐、赵的军队。正月起兵作乱,三月全线溃散,只有赵国最后被攻克。景帝又封立楚元王的小儿子平陆侯刘礼为楚王,作为楚元王的继承人。徙封汝南王刘非统辖吴国原有封地,做江都王。
太史公说:“吴王刘濞所以被封吴王,由于父亲被贬谪的缘故。吴王能够免除赋税,支使民众,是因他拥有铜矿海盐的便利。叛逆作乱的念头是因儿子的被打死萌生的。因下棋争执而发难,最后国灭身亡;亲近外族的越人而谋害同宗,最后自己死亡。晁错为国家深谋远虑,灾祸反而降临自己的身上。袁盎善于权变游说,最初受到宠信,最后遭受屈辱。所以古时候诸侯土地不超过百里,山海也不分封给诸侯。”不亲近夷狄,以致疏远宗亲”,大概是对吴王说的吧?“不要做出谋划策的人,反而会受到惩罚”,岂不是说的袁盎、晁错吗?
【原文】【注解】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①,高帝已定天下七年②,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攻代③,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④,闲行走洛陽⑤,自归天子⑥。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⑦,废以为郃陽侯⑧。高帝十一年秋⑨,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⑩,劫其国兵(11),西度淮(12),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13)。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14),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15)。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16),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17)。已拜受印(18),高帝召濞相之(19),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20),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21)!”濞顿首曰:“不敢。”
①高帝:汉高祖。②七年:《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和《汉书》的《高帝纪》等均写作“六年”。③匈代:古代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强悍善于骑射。④亡:逃跑。⑤闲行:同“间行”,潜行,抄小路走。⑥自归:自首。⑦致法:给予法律制裁。致,给。⑧废:废黜。⑨高帝十一年:前196年。⑩并:吞并,兼并。(11)劫:用强力夺取,挟持,胁迫。(12)度:通“渡”。(13)将:率领。(14)有气力:指强壮有力。(15)后:后嗣,继承人。(16)填:通“镇”。(17)三郡:东陽郡、鄣郡、吴郡。(18)拜:按礼仪授予官职爵位。(19)相:迷信的人认为察看人的容貌可知人的命运,即相面。(20)拊:抚摩,轻轻拍打。(21)慎:千万。
会孝惠、高后时①,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②。吴有豫章郡铜山③,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益)[盗]铸钱④,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⑤。
①孝惠:孝惠帝刘盈。高后:刘邦的皇后吕雉。②拊循:通“抚循”,安抚。③豫章郡:原文有误,应是“鄣郡”。豫章郡先属长沙国,后属淮南国。④亡命:逃亡在外改换名姓的人。⑤用:用度,开支。
孝文时①,吴太子入见②,得侍皇太子饮博③。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④,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⑤,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⑥:“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⑦,称病不朝⑧。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⑨,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⑩。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11),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12),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13)’。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团(14),恐上诛之,计乃无聊(15)。唯上弃之而与更始(16)”。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17),老,不朝。吴得释其罪(18),谋亦益解(19)。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19),辄与平贾(20)。岁时存问茂才(21),赏赐闾里(22)。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23),讼共禁弗予(24)。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25)。
①孝文:即汉孝文帝,又称文帝,即刘恒。②吴太子: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③侍:陪伴。皇太子:文帝太子,即后来的汉景帝刘启。饮博:喝酒下棋。④争道:指为下棋争执起来。⑤引:拉,拿起。博局:棋盘。提(dǐ,底):掷击。⑥愠:含怒,怨恨。⑦稍:逐渐。藩臣:藩国的王侯对所归属的国君称臣。藩,藩国,封建王朝的属国或属地。⑧称病:假托生病。⑨验问:查问。⑩系:捆缚,拘禁。责:诘问。治:惩治,治罪。(11)秋请:古代诸侯到京城朝见皇帝,春天称“朝”,秋天称“请”。(12)数辈:好多人。辈,表示人的多数。(13)“察见”二句的意思是,皇帝察知臣下的隐私是不好的事。此语出于《韩非子·说林上》:“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因此臣下心生恐惧会激成变乱。(14)闭:封团,隐秘。(15)无聊:无可如何,没有办法。(16)弃之:指捐弃前嫌。更始:重新开始。(17)赐几杖:古代表示对老年人尊敬的一种礼仪。几,依几,坐时可以依靠的几案。杖,手杖。(18)释:解脱、解除。(19)解:通“懈”。(20)践更:古代可以出钱雇人代服徭役,接受雇金代人服役的叫“践更”。(21)平贾:公平的价格。贾,通“价”。(21)存问:慰问。茂才:才能优秀的人。(22)闾里:乡里,指平民。(23)佗:通“他”。亡人:逃亡的人。(24)讼(róng,容):容留,庇护。(25)使:支使,驱使,支配。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①,数从容言吴过可削②。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③。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④,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⑤,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⑥,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⑦,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⑧,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冬⑨,楚王朝⑩,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11),私奸服舍(12),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13)。及前二年赵王有罪(14),削其河间郡(15)。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16),削其六县。
①得幸:得到宠幸。②从容:通“怂恿”。削:削减封地。③横:骄。④昆弟:兄弟。⑤孽子:姬妾所生的儿子,又称庶子、庶孽。⑥庶弟:指同父异母弟。⑦郄:通“隙”,嫌隙。⑧溢:指超过限度。⑨三年:景帝三年,前154年。⑩楚王:即刘戊。(11)往年:去年。薄太后:刘邦嫔妃,文帝生母。服:居丧。旧时,在一定的时间内为死者尽礼示哀叫居丧,也叫守服。(12)服舍:居丧时住的房舍。(13)削吴:事在第二年春发生,可能正在拟议中,文章叙述不确切。(14)赵王:刘遂。(15)河间郡:《楚元王世家》记此事时,说是常山郡。(16)卬:即刘卬。卖爵:当朝实行卖爵增加财政收入的制度。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①,因以此发谋,欲举事②。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③,喜兵,诸齐皆惮畏④,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胶西王⑤。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⑥,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⑦。”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于邪臣⑧,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⑨,"舐糠及米⑩’。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11),恐不得安肆矣(12)。吴王身有内病(13),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14),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適(15),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16),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17)?”王瞿然骇曰(18):“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19),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20),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21),诸侯皆有倍畔之意(22),人事极矣。彗星出(23),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24)。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25),所乡者降(26),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27),守荥陽敖仓之粟(28),距汉兵(29),治次舍(30),须大王(31)。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32)。
①无已:不止。②举事:起事,发难。③好气:指强壮有力。④诸齐:齐悼惠王刘肥死后,文帝把齐国分封给刘肥的七个儿子,即齐王刘将闾、济北王刘志、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城陽王刘章、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人称诸齐。⑤誂:诱惑。⑥宿夕:一夜,比喻短时间内。⑦喻:晓喻,明白。欢心:指好意。⑧饰:修饰,指被蒙蔽。⑨里语:流行民间的俚语、俗语。⑩舐糠及米:像狗舔吃食物一样,吃完了糠,就会吃米。比喻朝廷不只削减封地还要消灭封国的趋势。(11)察:仔细地看,此指被注意到。(12)肆:放纵,自由。(13)内病:内疾,不能被别人看到的病。(14)胁肩累足: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的样子。形容小心畏惧。累足,迭足,并足。(15)適:通“谪”。(16)留:留连,依恋。(17)亿:通“臆”,预料,估计。(18)瞿然:惊骇的样子。(19)固:本该。(20)荥惑:惑乱。(21)疾怨:仇恨、怨恨。(22)倍畔:通“背叛”。(23)彗星:俗称扫帚星,古人认为彗星出现是灾祸的预兆。(24)愁劳:忧愁劳苦,指社会形势艰难。(25)彷徉:徘徊,游荡。此指自由驰骋。(26)乡:通“向”,面对。(27)略:攻占。(28)敖仓:秦代在荥陽县北敖山上修建的粮仓,是中原地区重要的粮仓。(29)距:通“拒”。(30)次舍:军队驻扎的处所。(31)须:等待。(32)面结:当面结盟。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①,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②,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③,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王弗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陽景王有义,攻诸吕④,勿与,事定分之耳”。
①承:事奉。②弟:通“弟”,即使,假使。③什二:十分之二。④诸吕:吕后执政时,封她的几个侄子为王,把持朝政。吕后死去,他的侄子准备叛乱,被平定。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①,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②,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济北王城坏未完③,其郎中令劫守其王④,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⑤,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陰使匈奴与连兵⑥。
①振;通“震”。②丙午:二十三日。③完:完工,竣工。④劫守:指劫持控制。⑤渠率:首领。⑥陰:暗中,秘密地。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①,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②,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③、东越④,东越亦发兵从。
①悉:尽、全。②比:并列,相等。③闽越:古代越人的一支,秦汉时生活在今闽浙一带。秦末,越人首领驺无诸起兵抗秦,被刘邦封为闽越王,建都东治(今福州市)。④东越:《汉书·两粤传》作“东瓯”。古代越人的一支,首领驺摇被惠帝封为东海王,建都东瓯(今温州市)。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①,初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②、衡山王③、庐江王④、故长沙王子⑤: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⑥,以僇辱之为故⑦,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⑧,诖乱天下⑨,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⑩,不能省察(11)。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12)。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13),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14),又可得三十余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越直长沙者(15),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16),与寡人西面(17);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洛陽;燕王(18)、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摶胡众入萧关(19),走长安,匡正天子(20),以安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21)、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22),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愿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23),赐金五千斤,封万户(24);列将(25),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26),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27),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28)。其以军若城邑降者(29),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30),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31)。佗封赐皆倍军法(32)。其有故爵邑者(33),更益勿因(34)。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①正月甲子:据《孝景本纪》,刘濞起兵于正月乙巳,即正月二十三日。②淮南王:刘安。③衡山王:刘勃。④庐江王:刘赐。⑤长沙王子:此指长沙王吴芮的两个四世孙。因他们是庶子没被封王,被封为列侯,所以心怀不满,刘濞诱惑他们反叛。⑥劾:弹劾。讯:审讯。⑦僇辱:侮辱。故:事,能事。⑧奸宄:指犯法作乱的坏人。⑨诖乱:惑乱。诖,欺诈。⑩志失:神志失常。(11)省察:明察。省,明白。(12)具:准备,征集。(13)南越:古代越人的一支,生活在今广东、广西一带。这时的南越王是赵佗。(14)辞:拒绝。(15)直:相接。(16)淮南三王:即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他们都是淮南厉王刘长的儿子,厉王刘长去世,文帝把淮南国一分为三,故称这三王为淮南三王。(17)西面:西向。(18)燕王:这时的燕王是刘定国。(19)摶zhuān,专):统率。(20)匡正:纠正。(21)楚元王子:楚元王刘交的儿子刘礼、刘富等,实际上他们都没有参加叛乱活动,这是刘濞居心险恶的挑拨。(22)不沐洗:是指心有所专注,忘记沐浴。(23)大将:大将军。(24)封万户:封食邑万户,能享受一万户的赋税。(25)列将:一般的将军。(26)裨将:副将。(27)二千石:指俸禄二千石的官员。(28)列侯:秦汉时最高级别的爵位,原称彻侯,通侯。(29)若:或者。(30)人:指士兵。户:指城中户数。(31)差次:级别次序。(32)倍军法:一倍于汉朝的军功法。(33)故爵邑:原有爵位封土。(34)益:增加。因:因袭,沿袭。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遗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陽,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①,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②,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③,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错曰:“袁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④。”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过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⑤。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于是上嘿然良久⑥,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⑦。”盎曰:“臣愚计无出此,愿上孰计之⑧。”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盎装治行⑨。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⑩。错衣朝衣斩东市(11)。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12)。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13)。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14),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①家居:闲居。②调:计算。笇:同“算”,计算。③桀:通“杰”。④屏:屏退,使人退避。⑤罢:罢兵,收兵,结束战争。⑥嘿:同“默”,不说话。⑦谢:辞,拒绝。⑧孰计:仔细考虑。孰,通“熟”。⑨装:装饰,隐秘,秘密。⑩绐:欺骗。(11)朝衣:朝会时穿的礼服。(12)梁:此指汉代的封国,梁王刘武是文帝的少子。壁:营垒。(13)谕:谕告,宣告。(14)留:扣留。
条侯将乘六乘传①,会兵荥陽。至洛陽,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②。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陽,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陽,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③,难与争锋④。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⑤,以梁委吴⑥,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⑦,塞吴饟道⑧。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⑨,乃以全强制其罢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⑩,轻兵绝吴饟道。
①六乘传:六匹马拉的传车。传车,古代驿站准备的用来传递公文的专车。②不自意:自己没有料到。意,料想,意料。全:安全。③锐:锐气。④争锋:争胜。⑤壁:指筑垒防守。⑥委:丢弃,委弃。⑦轻兵:轻装的军队。淮泗口:淮河泗水的交汇处。⑧塞:堵塞,阻塞。饟道:运粮的道路。⑨相敝:指因互相攻战而共同疲敝。⑩坚壁:坚守营垒。
吴王之初发也①,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②,无佗奇道,难以就功③。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④,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⑤,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⑥,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①发:发难。②屯聚:屯集,聚集。③就功:成功。④别:分别,分头。⑤藉:通“借”。⑥擅兵:拥有军队,掌握兵权。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①:“吴多步兵,步兵利险②;汉多车骑③,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洛陽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④,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⑤,留下城邑⑥,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⑦,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①少将:年轻的将军。②利险:指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③车骑:战车、骑兵。④阻:恃,依仗。⑤即:假如,如果。⑥留:滞留。⑦争锋:推进争先。
吴王专并将其兵①,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②,吴王濞薄之③,弗任。周丘上谒④,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闲⑤。臣非敢求有所将,愿得王一汉节⑥,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⑦,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⑧。今先下⑨,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陽⑩,兵十余万,破城陽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11),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12)。
①专:专断,独断专行。②酤酒:买酒,卖酒。此处指喜欢喝酒。③薄:鄙薄,鄙视。④谒:进见。⑤待罪:古代做官任职时的谦称。行闲:行列中,军队中。⑥节:古代用竹、木制成的作为凭证的信物,又称符。⑦传舍:古代供往来行人住宿的屋舍。⑧食顷:吃顿饭的功夫,形容时间短。⑨下:指投降。⑩比:及,等到。(11)度(duó,夺):估计:推测。(12)疽:恶疮。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①:“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功德②,建立诸侯,幽王③、悼惠王绝无后④,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⑤,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⑥,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⑦,夭杀无罪⑧,烧残民家,掘其丘冢⑨,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11),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12)。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13),无有所置(14)。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15)。”
①制:皇帝文书的一种。②表:表彰。③幽王:刘友。汉高帝六子,初封淮陽王,后迁封赵王,被吕后幽禁饿死,谥为“幽王”。汉文帝续封他的长子刘遂做赵王。④悼惠王绝无后:悼惠王刘肥死,传子刘襄,又传孙刘则,按规定刘则死后国除。汉文帝却续封他的后代,见前文“诸齐”注释。⑤藩国:皇帝分封的各诸侯国。⑥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事各有所专,故称有司。⑦迫劫:胁迫。⑧夭杀:滥杀。夭,少壮而死。⑨丘冢:坟墓。⑩卤:抄掠。御物:指皇室在各郡县的财物。(11)素服避殿:穿白色衣服避开正殿。古代帝王遇有非常事变穿素服到偏殿处理政事,以表示戒惧不忘之意。(12)士大夫:指将军的部属。(13)斩首:与下文“皆杀之”矛盾,疑为衍文。(14)置:指释放。(15)要斩:腰斩,古代刑法之一。要,通“腰”。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①,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恶条侯于上②,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③。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④,乃得颇败吴兵⑤。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犇条侯壁⑥,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⑦,度江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余人⑧,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啗东越⑨,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杀吴王⑩,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11)。楚王戊军败,自杀。
①败:指打败汉军。②恶:诋毁,诽谤。③便宜:应办的事,指对国家有利的事。④死事:为国事而死。此指张相的哥哥楚相张尚因劝阻刘戊叛乱被杀。⑤颇:稍微。⑥犇:同“奔”。⑦麾下:部下。⑧可:大约。⑨啗:吃东西。此指利诱。⑩纵(cōng,匆)杀:用矛戟杀死。?稍:逐渐。陆续。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①,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胶西王乃袒跣②,席稿③,饮水,谢太后④。王太子德曰:“汉兵远⑤,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⑥,不可发用。”弗听。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曰⑦:“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⑧;不降者灭之。王何处⑨,须以从事⑩。”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11)。”弓高侯执金鼓见之(12),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13):“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以不闻?(及)〔乃〕未有诏虎符(14),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读之讫,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①三王:前文说是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围临菑。②袒:裸露上体。③跣:光着脚。③席稿:坐在禾杆编的草席上。稿,禾杆编的席子。袒跣、席稿和饮冷水,是古代的请罪方式。④太后:王太后,胶西王的母亲。⑤远:指远道而来。⑥坏:溃散。⑦颓当:即韩颓当。⑧复故:恢复原有的爵位、封土。⑨处:处置。⑩从事:采取相应的行动。(11)菹醢(hǎi,海):古代的酷刑,把人剁成肉酱。(12)金鼓:古代军中发布命令的乐器。手执金鼓是陈列仪仗以壮声威。(13)膝行:跪着行走,表示畏服。(14)虎符:古代皇帝授予朝廷官员兵权或调动军队的虎形信物。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①,续元王后②。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①置:设立,封立。②续:延续。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①。能薄俺敛②,使其众,以擅山海利③。逆乱之萌,自其子兴。争技发难④,卒亡其本;亲越谋宗⑤,竟以夷陨⑥。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袁盎权说⑦,初宠后辱。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⑧”,盖谓吴邪?“毋为权首,反受其咎⑨”,岂盎、错邪?
①省:减,贬低爵位。高祖刘邦贬封吴王的父亲为郃陽侯后,才封刘濞为吴王的。②薄:减轻、减少。③擅:专有,独有。④争技:指吴太子与皇太子因下棋发生争执。⑤越:越人。宗:同宗,同姓。⑥夷陨:消亡,毁灭。⑦权说:随机应变善于辩说。⑧“毋亲”二句,语出《逸周书》。夷,指古代东方的部族。狄,指古代北方的民族。夷狄,古代对各部族轻蔑的称呼。⑨“无为”二句,语出《逸周书》。权首,指主谋或肇事者。咎,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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